经过了一整个梅雨季节的浸润,房前屋后爬满了绿色的苔藓。老杨拿出小提琴,轻轻的倚靠在泛着微凉的墙上。他花白的胡子伴着微风的吹拂有些凌乱。琴声传来,婉转凄美,如泣如诉。伴随着熟悉的梁祝曲子,我拿起相机,将画面定格在了这一刻!
拿着冲洗好的照片,老杨颇有微词“瞧瞧我跟个西部老牛仔是的。看看这裤子皱的像天津的狗不理包子-十八个褶,还有这鞋……”老杨低头瞅了瞅,“这鞋……婉珍在的话,我的鞋一定锃光油亮。你不知道婉珍最喜欢擦鞋了。年轻的时候婉珍就喜欢,一管鞋油婉珍几天就用没了。我总是埋怨她,你省着点,你省着点……”我一边摆弄着我的相机,一边听老杨头的絮叨。思绪瞬间回到了三年前。
三年前,我辞掉了不分白昼黑夜的的程序员工作,东拼西凑的盘下了这个小店。
这是一条古城旧街,游客量虽不大,但也算络绎不绝。每天清晨,我都会用从旧货市场里淘来的老旧唱片机循环播放着古老的黑胶片,咿咿呀呀的声音传来,别有一番风味!我的工作简单而又快乐,每天都在维护相机,将游客们拍出的照片,在特定的时间时间寄给特定的人中度过。
我想我终于可以把生活过成梦里的样子了。
可是,有一天老杨头找上了门。
“你不记得了吗?你不记得了吗?”老头将手掌握成了拳头状重重的敲着柜台,脖子上的青筋像一条吐着红芯子的蛇蜿蜒着。正在挑选租赁相机的游客们一边窃窃私语,一边有意无意的瞟过来。
我也有些着急“爷爷,我都已经找了三遍了,我这里确实没有您寄存照片的记录,不信您自己看。”“我不看,我和婉珍一起来旅游时,还是你帮我们拍的照片。你说可以把照片暂时寄存在你这里,等我们五十年金婚的时候再邮寄给我们。你现在告诉我,照片不见了,你说该怎么办?”老头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
和这样一个固执的老头实在讲不通,我用手指了指店里存放照片的柜子,面红耳赤的对着老头“照片都在这里,不信您自己可以找。”老头看着直达房顶,十几层的大立柜,叹了口气,摇摇头离开了。
夜里,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一边质疑是不是我真的把客户的照片弄丢了,一边怀疑是不是老头上了年纪弄错了?焦头烂额的我拨通了雨晨的电话。雨晨安慰我,或许真的是老爷爷记错了。
然而就在第二天,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我刚打开店门,老头一个箭步冲到立柜面前,开始一层一层的找寻起来。
“爷爷,您喝水吗?”看着老头满头大汗的样子,我沏了一壶茉莉花茶放到老头面前。“别爷爷长爷爷短,好像挺熟络似的。你就叫我老杨头吧。”老头闷声闷气的说。碰了一鼻子灰的我,讪讪的将茶杯放下,转头去忙其他。
管他呢,就让老头折腾去吧!
三天过去,老杨头终于泄了气。他端起我的雨前龙井轻轻地抿了一小口,语气里满是无奈“我看一时半会是找不到了,小伙子我就在你这里打工吧,边帮你整理店铺,边寻找我的照片。”我惊讶的一步就从柜台内迈了出来,小心翼翼的说“爷爷那可不行,这店铺不大,我自己完全可以应付。”老杨头气冲冲的跨出了店门,指着我悬挂的店牌“一个摄影师的店。摄影、茶艺和民谣。”随即,手指划了一个圆弧指向了我的唱片机“你就给人听这个?这就是你所谓的招牌民谣?”我笑笑,不置可否。
老杨头变魔术似的从随身携带着的木箱内,取出了一把泛着岁月光泽的小提琴。他郑重其事的深吸了一口气,悠扬的旋律从他的指尖流淌出来。恍惚间老杨头看起来就像是一个著着雪白燕尾服的翩翩绅士,迎风站立格外醒目。
随着老杨的琴声渐入佳境,渐渐的店内聚集的游客越来越多。我第一次有了一种门庭若市的感觉。夜晚,我飞快的敲击着计算机,一遍又一遍的计算着营业额。我决定,着了魔似的老杨头我录用了。
得知我录用老杨头的理由后,雨晨笑的像个孩子般灿烂,她轻轻的重复着店头的招牌“摄影、茶艺和民谣”……
自从老杨头加入店铺以后,店里的生意日渐兴隆。每日,老杨头就做两件事,拉小提琴或整理照片。有热情的游客找他拍照,他总是轻轻的取出琴,闭着眼睛拉一曲梁祝。看着相机中,老杨头紧锁的眉头,我知道他还在固执的认为店内有他找寻的照片。我摇摇头,真是个顽固又执着老头!
许是年龄大的缘故,老杨头总是会轻易的感染风寒。他总是在阴雨天气中,一边敲击着膝盖,一边咳嗽着抱怨:老了,不中用了之类的话。
然而每当老杨头生病,对我来说都是一个极大的考验。
首先,老杨头绝对不会去看医生,哪怕我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依旧会梗着脖子回我两个字“不去”。其次,当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向医生描述他的症状,准确取得药品后。他还是会梗着脖子回我一句“不吃”。并且委屈的像一个孩子。
每当此时,我总是会六神无主的求救于雨晨。而雨晨就像哄着一个年幼的孩童一样哄着老杨头,乖乖把药服下。
九月的某一天,天高云淡秋风送爽。老杨头一早起来就很兴奋,就连琴声听起来也格外的舒爽。傍晚,我一边整理今天要寄存的照片一边询问“今天是什么重要的大日子,头一次见你这么开心。”老杨头擦拭着小提琴头也不抬“今天是婉珍的生日。”这是我第二次从老杨口中听到婉珍的名字,好奇心促使我硬着头皮问了下去“婉珍是你爱人?”“那当然,快要金婚喽!”老杨抬起头,用精锐的眼睛盯着我“你把我们的金婚照片弄丢了!”我放下手头的活计,沏了一壶好茶“您老给我讲讲,您和婉珍的故事呗”。
老杨想了想,缓缓的开了口“我和婉珍算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少年时代鲜衣怒马,一条胡同的我和婉珍相爱了。因为家里是故交的缘故,我们两个人的婚姻也是顺风顺水。然而好景不长,还处在新婚期的我被外派到了离家几千公里的地方,婉珍流着眼泪独自撑起了家。
因为工作的缘故,只有在逢年过节的时候,我才能与日思夜想的婉珍团聚。
有一次婉珍生病,撒娇似的躺在床上不肯吃药。我好说歹说,婉珍就是不为所动。我一时心急,抓起一把药塞到了自己嘴里。婉珍吓坏了,抱着我又哭又叫。从此以后,只要生病她就会乖乖吃药。其实药我根本没吃,我全部吐了出来。我就是要吓吓她,让她知道照顾好自己的身体。”说到这里像是想起了当年婉珍蠢萌的样子,老杨头痴痴的笑出了声。
“后来,婉珍就怀了孩子。那是我们第一个爱情结晶。当她告诉我这个好消息的时候,我高兴的恨不能一下子飞回到婉珍身边。我每天都要给婉珍,给我们的孩子写一封信。我告诉婉珍要保重身体,嘱咐孩子要乖乖听话。
婉珍回信说孩子太淘了,折磨的她每天不停的呕吐。她说多想我在身边,用小提琴拉一曲记忆中的曲子,儿子听到音乐一定乖乖听话。为了婉珍这句话,我又重新拾起了少年时的琴谱,我要为她们娘俩弹奏一曲最美的音乐。
我多想回去亲自照顾婉珍啊。可是,连婉珍生孩子的时候我都没法回去……”说到这里,老杨动情的抹了抹滑落的泪水。
“过了几年,我向上级请命,终于结束了两地分居的日子。我们一路扶持,磕磕绊绊的走完了半生。刚要享享清福,婉珍却病倒了。
在她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时候,疾病已经折磨的她面目全非。可是,她依旧最爱听我拉的小提琴。她拉着我的手对我说,能嫁给我,是她这辈子最大的幸运。她最大的愿望就是出去看一看,看一看没有她照顾的日子里我曾经独自生活的地方。”老杨擦擦脸上的泪水,将小提琴架在肩上,又拉起了婉珍最爱的曲子《梁祝》。
伴随着缭绕的音乐声,老杨平复了心情再度开口“没想到这里的变化那么大,竟然成了风景旅游区。我租了一台摄影机带着婉珍四处游走,婉珍挑选了一张最美的照片。她说要把那张照片放到我们的金婚庆典上。她在这里认真写取了留言,对你千叮万嘱,嘱咐你三年后一定要把照片寄还给我们。”
“后来呢?”我屏气凝神的望着老杨头。“后来?哪有什么后来。婉珍走了之后,我翻遍了家里所有的角落却找不到一张我和她的合影。只有结婚证上的照片证明了我和婉珍共度的岁月。再后来我就想到了这,想到了你这里寄存的照片。我一把老骨头千辛万苦的找来,而你却把它弄丢了。”
我想,我终于明白老杨为何会对一张照片念念不忘了。
自从那次倾诉过后,老杨就像上了瘾。嘴里不停的唠叨着婉珍,婉珍爱吃的菜,婉珍爱喝的水,婉珍爱做的动作……一念就是三年。
老杨主动约我喝酒,灯光打在他的脸上纵横交错。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面色潮红的说到“明天我就要离开了,我和婉珍的照片是找不到了。我这把老骨头该归乡喽”。我知道挽留已是于事无补,我轻轻的点了点头。
风霜刻画在老杨的脸上,柔情却在老杨的心头。背起了那把婉珍最爱的小提琴,老杨踏上了回程的列车。
想起三年里我于老杨相处的点滴时光,怅然若失。电话里雨晨的声音响起“摄影、茶艺、民谣,茶艺班我已经毕业。老板,我明天能上班吗?”望着屋外的阳光,我笑出了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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