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兵要动身了。
兵盼这天盼了好久,扳指倒数自己离部队越来越近的日子里,他不知多少次含泪摩挲那沾着父亲浅浅汗渍与深深血迹,却始终笔挺如一的军装。蕴着淡淡忧郁的眼,定定凝望多年前父亲离开,却不曾再归来的方向。
那天终于到了。
兵恍惚间似听见了远方扬起悠悠军号,一声声勾着他的魂。
兵提起行装。
忽地,他又恨不能令时间永远停滞在这一秒——那让他冰锋般的眸一瞬化为似水柔情的,是那一树翠碧的纤纤垂柳,哦,不——是那垂柳后偷偷探出头的姑娘。
姑娘的秀发比柳叶更温婉多情,姑娘的玉手比柳条更柔软纤瘦。兵不曾拂过姑娘的乌发,不曾牵过姑娘的素手,却曾深深注视过姑娘的眼睛。
那双会说话的眼睛,那双让兵在决定入伍的夜晚鼓足勇气凝视着问出,“你……会等我吗?”的眼睛。
他不敢问太多,不曾给姑娘一个承诺,因为心中那个未完待续的梦,那道隐隐作痛的伤疤——还需要他,也许……比姑娘更需要他。
忧心烈烈,载饥载渴
兵拍拍汗水混合着泥土细沙的一身迷彩,不动声色拂去脸颊上悬停的血滴。
又一次烈日下的匍匐前进,稍做调整的空档,整个训练场只剩下粗重的微微喘息。
兵每一次训练都是冲在最前的那个,兵有个小小的秘密——刺目阳光里,微微眩晕中,兵总能看到仙子般朦胧的姑娘,在终点的那一端朝他眯眼笑。
不顾一切地,他想快一点,再快一点!嗯,只要足够快,就一定能将未曾启齿的心意传送到姑娘心里!
“你一定要再等我一会儿,就一会儿……”他不舍得让她久等,他却不知何时能再出现在她面前。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快了,快到了!
今天是回家探亲的日子!
一路上长满老茧的脚掌轻轻抚摸过泥地——仍是故乡熟悉的触觉;微风轻吻着兵棱角锋利了许多的黝黑面庞——仍蕴着故乡熟悉的味道。
而那个人……一想到她,兵的心不受控制突突加速了跳动,脚步不由自主快了几分。
真想见到她啊!
她是衣带渐宽瘦了几分?还是面若桃花又美了几分?
又有点害怕见她。
此刻灰头土脸,风尘仆仆的自己,叫她瞧见了怎好意思?
两个矛盾的小人儿,在心中甜蜜地打着架。兵毫不自知地嘴角上扬,微微垂下的头似在隐藏脸庞不经意爬上的一丝绯红。
忽地,兵的鹰眼锁定了远远的一个身影——长发翻飞,步履轻盈,那不正是让他魂牵梦绕,夜不能寐的人儿?
可是为何?兵的目光僵硬地转向她的身旁——她身侧那个男子,有着和她一样颀长的身姿,如玉的侧颊,衬着弯弯眉眼。两人并肩缓步,不时偏头相视一笑。
他们再般配不过!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沉重的行李咚地坠地,兵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气。是比一整天训练后还疲乏的无力,是比被荆棘划破手臂脸颊还刺骨的疼痛。
兵悄悄回了趟家,陪陪年迈的老母亲,不多时,又悄悄离去……
岂不日戒?玁狁孔棘!
枕戈待旦。
这是一路难缠的敌军,敌人诡计多端,将兵所在的一个连重重围困,炊断粮绝。寅时,或许是输死一博了。
战士们红了眼眶,将口袋里叠地皱皱的纸条一次次掏出,颤抖着抚平,仿佛要用指尖把整颗心揉进短短的字里行间,揉进最想念的人心窝。
兵朝故乡方向远望着月,不知月的那一头,是否亦有人望月思念着他。
于其他兵,这无可置否是可怕的一役,一战生死两茫;而于他,这又是好生刺激的一役!一路战下令他越打越红了眼的,这敌军的来路——这是父亲当年带弟兄们拼死绞杀后的,余烬复起。
不知何方,一瞬枪响,一声令呵,兵一如往常,一马当先。
二起杀声,一枪一准的兵,眼里有尘有血也有泪,视线中恍惚是自己咿呀学语时,父亲离家那天饱含深情与深意,自己却未曾读懂的目光。
三声炮响,迷眼的尘土中,兵匍匐向前,昏黄的,分明是从军前夜迷迷糊糊醒来时,母亲点亮的小油灯,颤巍巍的一针一线。
四面火起,滚滚浓烟中,兵缓缓垂下头,软下了一直以来绷得如钢铁般的身躯。火花,未有姑娘的笑颊那般灿然;烈焰,也不比姑娘的怀抱更温暖吧?可惜,他是不是再也等不到触及的那天了呢……
八方寂静,血流成河……
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战士们马革裹尸还的那日,故乡街巷里,英魂化作的圣洁白花开了一地,呜咽地哽咽是最后的挽歌,肃穆的人行是无声的敬礼。
姑娘在人行间,脸颊涂着清晰的泪痕,眼中却没有泪流下。
尸体里没有兵的那一具,他生死未卜,不知何去。
姑娘搀着兵颤颤巍巍的老母亲,说,“他一定会回来!他会回来陪着您照顾您!”
姑娘接过幸存战友递来的一纸“血书”,说,“他一定会回来!回来做你们一辈子的兄弟!”
姑娘红着眼伏在身旁那个,有着和她一样颀长身姿,如玉面庞男子的肩头,说,“他一定会回来!哥,他会回来寻我,我会等他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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