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想着,刘年再次来到仓库大门前。刚才回答刘年的女人(刘年后来称她为王姨)现在已经站起来,在一大堆箱子前点数量。他再次朝王姨走去,“我又来了,我这次找石师傅,他在吗?”由于不知道石师傅具体叫什么名字,他只好这么问并期望只有一个人姓石。
“这么快就来上班了啊!”王姨笑着对刘年说,“你看那个光着上身的,他就你找的石师傅,我一会儿带你过去找他。”
刘年跟着王姨到了石师傅面前。整个仓库就石师傅一个人没穿上衣,最胖的也是他。他胖,但胖的和常人不一样,像洪金宝。常人胖都会胖得松弛。洪金宝和石师傅胖的紧致,如同王成金的脸。他们的肚子,圆鼓鼓地顶着,和悉尼歌剧院的屋顶一个样。石师傅拉着一辆平板车,车上是一米多高的伊利优酸乳。五分的牛仔裤,腰带紧紧勒着他的腰,托着他的肚子,肥大的脚上穿着人造皮的棕黄色凉鞋,几处磨损严重的地方露出灰色的内里。石师傅的身体,从额头到脚趾,都是奇怪的紫黑色。或许是常年在阴暗的地方和阳光的暴晒下才形成的肤色。刘年心头一震,担心自己的皮肤也会变成这样的颜色,那以后可怎么找对象。头发乱糟糟的,点点硬胡茬遍布下巴,嘴唇上边和两腮,劳累让石师傅无心去打扮自己。刘年很好奇石师傅结婚了没有,如果结了婚,如此不注意形象他的妻子是怎么忍受得了的。石师傅随意看了刘年一眼,对王姨耳语几句便埋头拉车往前。
“走吧,青年!”王姨对刘年说,“他让我先带你码箱子,你八成不会码,我还得先教教你,哎呀。”
王姨带刘年来到堆放优酸乳的地方。刘年从来没见到过这么多优酸乳,数不清的周杰伦的眼睛盯着刘年看,看起来像无数的黑蚂蚁。他打了个哆嗦,鸡皮疙瘩一个个冒了出来。他很喜欢周杰伦,但此时对周杰伦产生了恐惧。这么多周杰伦,这么多优酸乳,就算一天喝一箱,过了保质期也喝不完。他沉陷在感叹优酸乳的数量之多中,王姨拉来一块木垫板扔在刘年面前。“青年!”王姨叫刘年,“被这么多奶吓到了吧?别发愣了,慢慢的你就习惯了。这些东西只是看着多,其实也不多,你要是在这儿干上两年,这仓库里所有东西你就差不多能搬一遍了。你看好了啊,我现在教你打‘丁’字。”王姨非常麻利地拽出几个箱子,让它们飞向垫板,三横两竖,确实像“丁”字。码“丁”字有一个讲究,相邻一层的横或竖不能挨在一起,同一层横竖要交错这样才不容易倒塌。这种木垫板刘年很早就见过,上下各一层,中间是竖着的短板做支撑。王姨拉来得到这张垫板显然已经使用了很长时间,边缘多出崩裂,木刺突出,好几处用于固定的钉子也蹿出木板,稍不注意木刺和钉子就会扎到人。刘年学王姨的样子摆,王姨在一旁看,王姨让刘年摆一百箱,并且不住夸刘年聪明,一教就会。而有的孩子就不行了,干了好几天还不会码“丁”字。
一百箱优酸乳很快码好,刘年看着自己的“作品”心里美滋滋的。工作很简单,也不算累。王姨又拉来一辆被她称为“地老虎”的手推车。“地老虎”长得像儿童滑板车,只不过是多了一个踏板而已。“用它给你码好的箱子拉走。”王姨说。刘年接过“地老虎”,观察了一下。“地老虎”有两个竖板,木垫板中间正好是两个空洞。刘年恍然大悟,木垫板原来不止是用来防潮的,还有这么个用途。他推着“地老虎”,艰难地把位置对正,想要“地老虎”的两条尾巴顺进去却发现尾巴太高怎么也进不去。王姨在一旁笑了,发出中年女人独有的笑声,“哈哈哈!小伙子不会用了吧,还得我教你。你有什么不会的得主动问我,不问怎么能会,别害羞,大小伙的有什么害羞的?”刘年在一旁不好意思地挠头,要不是仓库的光线太少,王姨肯定会发现刘年的脸已经红的没法看了。“看好了啊,这个把手上边有一个按钮,按着它就下降,这样就能插进去了,插进去后把把手往下压,这样就升高了。注意别升太高,木板离地面五厘米左右就行,要不容易往一边倒。好了,你给它拉出去吧。”刘年左碰右撞地把“地老虎”拉了出去。
之后刘年又搬了一百箱纯牛奶,码箱子他已经很是熟练,只是还用不好“地老虎”。搬纯牛奶时王姨向刘年问了不少问题,像查户口,就差给刘年介绍对象了。你多大了?工资多少啊?家在哪儿住?在哪个学校上学?不上学了,为什么不上学?打算干多长时间?来这儿干活爸妈知道吗?兄弟姐妹几个人啊?难道不想上大学吗?王姨问一句刘年回答一句,刘年回答完王姨还要再自言自语一番。十八岁了啊,刚成年就出来自己挣钱了,和我家二小(小:在长垣是男孩的意思)一样大,我家二小要是有你一半就好了。他也是十八,在家里都不知道干活,连个衣服都不知道自己洗,就会脱了往地上一扔等我洗。一百块钱一天啊,还算他们有良心,给的工资还可以。这个工作除了累一点,哪儿都好。在县城住啊,在县城里住挺好的,上下班都方便。以前在一中上学,现在现在不上了。怎么能不上学呢?你们这个年龄就应该上学才对,像我还有这里的好多人,就吃了没文化的亏。贾丙刚他为什么能当经理,因为他有文化呗!这里面比他资格老的人多得是,比他能干的也多得是,但是比他有文化的人没有啊!所以他就当经理了。我家二小在十中上学,当年找关系,拿钱买都没能上成一中。你在一中上还退学,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多少人想上还上不了呢!我家二小要是在一中上学,他敢不上我不打死他。别说一中管得严,你现在不受罪,将来有的罪给你受。干俩月,俩月就行,拿了工资就走人,去其他地方,最好回去上学。这种活不能干太长时间,干的时间长了就出不去了,一辈子可能就这样了。家里还有个妹妹,妹妹学习也不好。妹妹不喜欢学习肯定是你这个哥哥带的,哥哥对妹妹的影响一点不比父母小。想上大学还退学,现在你想上大学也上不了了。外边人都说进了一中就算是半只脚踏进大学的门。咱们边上这几个县,延津,封丘,滑县,他们那儿的学生复习都去一中。就连新乡的学生好多复习的都来一中,你想想一中的名额多抢手吧?刘年码好纯牛奶,石师傅走了过来,王姨停止了讲话。
石师傅用“地老虎”拉着一百箱纯牛奶带刘年来到一辆货车前。货车长约四米,宽两米,高两米多,右边和后边是厢门,左边贴着伊利公司的广告。石师傅告诉刘年让刘年把纯牛奶搬进车里,并且摆在优酸乳旁边的小空格上。取下容易,放上难。一百箱纯牛奶要一箱一箱搬上车,空格在车厢另一侧,刘年从侧门搬上纯牛奶,还要再挪到另一侧。这么来回十几次,他的腰开始疼起来,不干不知道,一干吓一跳。天天调侃自己要去工地搬砖,真正搬起东西来便吃力了。空格的大小很尴尬,无论是横着摆两个箱子还是竖着摆三个箱子,纯牛奶和优酸乳之间都会留下一个空隙。这个空隙,无论是竖起来还是平放,都无法再放下一箱纯牛奶。可是如果留着这个空隙,摆的高了又容易倒。刘年犯了难,试了好多办法都无法解决这个问题。石师傅一直在仓库里面不出来,刘年不好意思去找他。于是刘年一咬牙,头皮一紧,选了一个空隙最小的方法摆了上去。摆完之后,两米多高的牛奶箱像是哈尔的移动城堡,歪歪扭扭,晃晃悠悠,可是很坚强地无论怎样都不倒下。
摆好牛奶箱刘年跳下车,从车厢后门欣赏自己垒的城堡——实在是丑到家了。刘年自己也觉得摆的太差劲,擦擦汗咬着嘴唇笑起来。尽管车厢两扇门都大开着,车厢内通风性很好,但是在太阳的暴晒下,车厢内的气温依旧疯狂增长。刘年从车厢出来后背已经湿透,后边的衣服紧紧贴着他的后背,揪开在贴上,不依不舍,不离不弃,甩也甩不掉,如果这是爱情那将会十分感人。他想起有关衣服的一句俗语——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兄弟和衣服哪个重要?刘年逗杨达说当然是女人重要。兄弟是蜈蚣的手足,越多越麻烦,女人是过冬的衣服,必不可少。男人可以断胳膊断腿穿着衣服在大街上拄拐走,但是不可以四肢完整在大街上裸奔,那还不得被抓起来。“也不知道杨达现在怎么样了?”刘年从湖北回来第一次想到杨达。杨达如果知道刘年在外边根本不想自己,八成又骂刘年没良心。
刘年在车影下晾汗,石师傅回来看到他摆的牛奶箱也笑了,“你怎么摆成这个样子了,等会儿开车八成得倒。”
刘年的表情凝固成水泥,“完了,要挨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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