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为读着林非的参赛文章,越读越觉得有趣。
这是一个挖井的故事,故事里村民们唯一的那口井水忽然就越来越少了,他们时刻面临着断水的危机,所以他们在自己的土地上一个坑接着一个坑的挖,从山上到山下,从林中到平原,过程中一些人选择顶着“叛徒”的骂名离开这里去了新的村落,一些人自认忠贞选择留下来继续日夜不断的挖井,就这样过了很久,离开的“叛徒”越来越多,但他们也都早早开始了新生活,而那些留下来的人累的累死,渴的渴死,还亲手把自己声称要守护好的家园毁得千疮百孔。
林非这女孩看起来虽然总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但写出来的文字却常常犀利率真,很有型格。
“坚守自己的家园不应该值得被歌颂吗?我还以为你会在故事的最后让那些留守家园的人真的找到水源。”胡为放下稿纸,饶有兴趣的看着那个一直低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喘的,把双手紧紧背在身后的瘦弱女孩。
“那胡老师……这么写是错的吗?我需要改吗?”女孩皱起眉头,看起来忧心忡忡。
胡为猜想她已经在思考怎样修改结局,赶紧补充道:“当然不用,这是你的故事,故事本身是没有对错之分的,这世界上最应该相信这个故事的人就是你自己。”
女孩点点头,隔了一会,像是鼓足了周身勇气一般,忽然抬起头,满怀期待的看着他问道:“老师您相信这个故事吗?”
“我相信,这是个好故事。”胡为刚一和她对视,女孩就又赶紧低下了头,他发现原来女孩今天的一双眼睛又是红肿着的,极不协调的出现在那张小巧的脸上,他心底忽地又一次涌起了那股怜惜之情,脱口而出道,“中间个别需要调整的地方我已经做了标记,你回去修改之后,就连着报名表一起寄过去吧,另外……你要是还有什么其他难处也可以找老师,老师能帮你的一定会帮。”
他话音未落,就看到女孩抬起一只手擦了擦眼睛,轻声说道:“谢谢胡老师。”
“老师相信你可以。”胡为总是见不得女孩子如此弱势的样子,开口鼓励道。
“小胡,你对学生是真的好。”坐在对桌的数学张老师开口说道。
“她是我的学科第一,我自然要宽待她一些。”胡为说。
张老师对林非这个话题并不感兴趣,转了话题问: “小胡,北京有什么好吃好玩的地方给我推荐推荐?”
“怎么?要去旅游吗?”
“是啊,我家孩子过两年参加中考,我寻思暑假带他去北京看一看,见识见识,至少立个志向,要不这孩子真以为自己当个年级第一就了不得了。”张老师嘴里的话虽然透着些许嫌弃,但表情却是自豪而骄傲的。
“北京的那些景点都不错,故宫、长城、天安门……其实,你可以带他去那些知名大学转转,反正早晚都要去的,不如提前先预习预习。”胡为热心的介绍道。
“哎呦,他哪来那么大能耐考到北京啊?”张老师笑得合不拢嘴,接着说,“你这次放假还是不回去吗?”
“恩,太麻烦,不回了。”
“这撇家舍业的,都多久没回去了,家里人得多惦记……要我说你这才是把整个人都贡献给了教育事业。”张老师啧啧感叹。
胡为笑了笑,没说话,摘下眼镜,掏出那块蓝色暗格的方形手帕擦了擦,复又带上,提起笔开始备课。
来小镇转眼就快两年,教了一年复读班,又教了大半个学期的高二。校领导似乎从最开始就没有准备让他当班主任完整的带满三年一届的学生,他虽有不满却也能理解这样安排的初衷,毕竟他把这里当过渡,这里自然也不会对他委以重任,这样也好,到走的时候也能无牵无挂,如今他所求的也就是安安稳稳的把这三年的时间过去。至于家人,父亲和妻子都不与他联系,只有母亲偶尔偷偷和他通个电话,这么看来,似乎他才是被撇下的那个。
周末,胡为从校门卫那借了辆自行车,带了副干活用的白手套,去邮局取包裹。因为物流只能送到镇上的邮局,他还曾就此和物流公司的工作人员理论了一番,对方自然没有解决的办法,他也只能接受事实,安慰自己毕竟有物流肯到这种地方就已经值得庆幸了。
“胡老师,你的邮件我还是都给你放门口的平板车上了啊,直接拿不用和我登记了。”邮局的工作人员早已和他熟悉,远远地一见他来,就热情地说道。
“好嘞,谢谢!”胡为招手致谢,拿上包裹正准备离开,就听到里面的工作人员不耐烦地嚷嚷着:“哎呀,小姑娘,我送你邮票是因为你说你钱不够,可是你也不能总粘坏吧,这都第几张了,我这邮票可都是花钱来的!”
胡为顺着方向一看觉得背影有些眼熟,便走了过去,发现竟是林非一手拿着胶水,一手拿着撕坏了的邮票,一副不知道该放下还是拿起的纠结样子。
“这是我学生,邮票多少钱,我帮她付。”胡为摘下手套,掏出钱递给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重新拿了张邮票递给胡为,抱怨说:“哎呦,胡老师,这不是钱的事,这孩子好像身体不咋好吧,手不听指唤似的,抖个不停。”
胡为接过邮票,又把林非手中的胶水拿了过来,粘到信封上,说:“好了,这是我学生参加比赛的重要资料,你可千万别丢了。”
“那咋能呢?我们是干啥的?”工作人员笑呵呵的接过了信封。
事一办妥,两个人一起走出邮局,刚到邮局门口,胡为看都没看林非一眼,只匆匆嘱咐了两句便骑车走了,生怕让外人看到他在非工作时间内还与女学生有交集。且不论这交集有意无意,人多口杂,总归是不好的,他越这样想,车骑的也就越快,十几分钟的功夫就回到了宿舍,他一件件的拆开包裹,才赫然发现少了一件,还是他最需要的咖啡。
一定是路上掉了!他正懊恼,却听到断断续续的敲门声,他以为是门卫来跟他讨回自行车,不耐烦地打开门,却看到林非背靠着门框,双手报着个小箱子,小脸通红,额头和鼻尖上都是豆大的汗珠,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胡老师……你包裹掉了……骑车太快,我追了一路……都没追上。”
“不好意思……哦,不对,应该是谢谢你。”这突如其来的情景让胡为不知所措的杵在那,道歉也不是,道谢也不是。
“没……没事……”林非把小箱子举到胡为面前,胡为赶紧接了过来,“胡老师……我……我先走了。”林非的两只手插在腰间,仍没缓过气来。
胡为拿着包裹,心理实在过意不起,脱口而出道:“等等,你要不要喝点水歇一歇?”林非不置可否,胡为这才意识到自己的邀请似有不妥,马上补充道,“我去给你搬个凳子出来。”话音才落,便转身进了房间,这时他却听到林非说:“老师不用麻烦了,我……我还是进来吧。”
胡为转身看到林非站在门口,就像是在老师办公室时一样,低着头,双手背在身后。
“坐吧!”胡为把凳子放在林非的身后,也在这时他才第一次看到少女背在身后的手在偷偷擦掉手心里的汗。
“谢谢老师。”林非小声说着,坐了下来。
“今天真是要谢谢你了。”胡为说着,刷了个杯子,给林非冲了咖啡,“尝尝看。”
林非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鼻子和眉毛瞬间拧在了一起,像是要吐出来一般。
“烫到了?”胡为赶紧扯了几张纸巾递给林非。
林非摇摇头,筋着鼻子说:“太苦了。”
胡为又在她的杯子里又加了两块黄糖和一个奶球:“这次再试试。”
林非又试探着喝了一小口,脸上难得露出了惊喜的神色,笑着说:“恩,这下好喝多了。”
“那就好,我再送你一些,你平日里早上喝一包,可以提神。”
“谢谢老师。”林非没有拒绝,嘴角的笑意更浓了,而胡为也是在这时才发现林非的唇边有两个浅浅的梨涡。
“其实你笑起来很好看,平时应该多笑笑的。”胡为虽然一向不吝于赞美女性,但这样夸奖女学生还是略显暧昧了些,他刚说完便后悔了,转移话题道,“我还买了些书,你想看的话可以拿两本。”说着,指了指桌上那一摞。
林非点点头,这时倒没了平日里的拘谨和羞涩,不客气的拿了一本《边城》。
“这本书很美。”胡为说道。
“是啊,之前学那篇节选课文的时候我就很想知道完整的故事是什么。”林非说着,又拿起一本《英儿》,惊喜的说,“我都不知道原来顾城还写过小说!”
胡为尴尬的把书收回,说道:“这本书你现在读还早,你还是先读《边城》吧。”
“谢谢老师,我一读完,就还给你。”林非少见的开朗。
“不用,我都读过了,这本就当送给你。”
“不行,书还是要还的。”林非语气很坚定,全没了往日唯唯诺诺的样子。
林非走后,胡为开始收拾包裹剩下的纸箱,这时才发现有封信混在里面,他把信拆开,展开那张纸,标题上赫然写着:离婚协议书,而在那张纸的最后是手写签名的“李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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