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末。
连绵几日的瓢泼大雨,城市像一个充满戾气的壮汉,一下子喝得酩酊大醉,终于表现出温和的模样来。气温陡降,渐渐有了浓烈的秋意。
江一倚靠在墙面上,端着平板电脑期待着将要开始的球赛。
“我觉得今年骑士很有机会!”
这十几平米的陋室挂满了詹姆斯的海报,他穿一件二十三号球衣,说话的时候眼睛并没有离开屏幕。
“它有机会,你的希望却渺茫了!”
刘薇薇在梳妆台前搽着粉,有一句没一句接江一的话茬。
“这话我不爱听了,我可有满肚子的想法。”
刘薇薇开始描眼线。
“男人在我面前就像一张纸,脑子里想的什么,我都看得明明白白,你这脑子里的东西,我忽然一下子看不懂了!”
“我可不是一般人,你还要再接再厉,好好摸索。”
刘薇薇涂好唇膏,抿一抿嘴唇,看样子已经颇为满意。她起身爬上床,脸凑到江一面前,差一点就要贴上去。
“是不是还要谢谢你给我这个机会?”
江一抬眼看她,冷不丁照着嘴巴亲了一口。
“那当然。”
刘薇薇去镜前整理衣装,穿一身干练的修身套装。她把头发披散下来,纤细的腰身越发迷人。背对江一,还不忘叮嘱他。
“锅里煎好的鸡蛋,记得吃。晚了别人要用灶,别让人家不方便。”
江一一懒到底。
“你去帮我拿来!”
“你承认自己是猪我就帮你。”
“I am a pig 。”
“好了,我没时间了。一身味儿影响也不好。”
她扭一扭腰肢,这让她感到自信。江一只顾打量,作痴迷状。
“真是妙不可言呐!”
“别贫了,今晚有个宴会,可能需要加班。你自己随便做点吃的,我会带饭回来。”
“那可不成,我没手没脚,你不在我可要饿死的。”
刘薇薇也不理他,开门就出去了。她下了单元楼,沿着小巷走到街上。朝阳徐徐爬升,早点铺子升起阵阵炊烟。雨后的空气干净而又有些潮湿,街上涌动的行人又让世界燥热起来。
手机振动,她取出点开,有一条短信:
“早安!”
刘薇薇想了一阵,大概汇入人流的时候,回复:
“早。”
地铁站就在前面,人群仿佛水流,倾入站口。站在入口处的时候,刘薇薇一阵眩晕。
真是看不到尽头。
江一把锅端进卧室,吃完。他辞职之后一直躺着,假装是个病入膏肓的病人,起居都要照顾。他也投出了几份简历,可能是地址写错了,他想。不然为何到现在没有音讯?
“哇哦!”
一记越过两人的单手劈扣,江一双手高举,用屁股跳了起来,手机突然响了。江一拿起,眼睛死死盯住詹姆斯的背影,点了接听键。
“哪位?”
“你好,是江一先生吗?”
是个老中音,语速很慢,江一仿佛一下子回到了中学时代跟教导主任对话的场景,不由得正襟危坐起来。
“是的是的。”
“我是陈桥高中的校长,江先生投来的简历我粗略看了一下。你真是眼光独到,我校可是有一百年悠久历史的名校。”
江一知道这些话一开口就要没完没了,立马掐住。
“我家在陈桥,如果能在那里谋得个职位,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原来是报效故土,我对陈先生的敬意又多了一分。”
这话说出来鬼都不信,但是校长什么的都认为这是言之凿凿的事实。如果不是“报效”,那你简直就是人渣了。江一心里这样嘀咕,嘴里却说:
“自然的自然的。”
“那江先生现在身在何处呢?”
“城里。”
校长似乎有些惊讶。
“城市是个好地方,大家都奔着城市去了,江先生却要回来。让人捉摸不透,捉摸不透啊。”
“贵校是什么意见呢?”
“我校求才惜才,对江先生这样的人才肯定来者不拒。江先生,找个时间,到学校面谈可好?”
江一抠了抠脚趾,放到鼻子前闻了一闻,脸上忽然有厌恶的神色。
“时间啊,三天后,我赶回去,您看怎样?”
“这自然好,那我就代表我校全体师生,恭候大驾啦!”
江一把手指搓干净,闻了,似乎没有那么恶心。
“好的,一言为定。”
电话挂断,江一把手机甩开。他有能把刚经历过的对话忘记得一干二净的本领,比赛正到了激烈处,江一用屁股把床摇得“吱吱”响,还不时挥舞手臂,看样子病得真不轻。
三天很快过去,江一拖着行李走进车站,刘薇薇在后面跟着。江一在机器上取出车票,他放下行李,拥抱刘薇薇,不知情的人以为这当真好一个痴情男子。江一面露悲痛,似乎舍不得分离,却又不得不这么做。
“薇薇,我走之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刘薇薇面无表情,江一破了功。
“喂,我这么深情的告白,任谁都要泪流满面,然后拉着我说,我不要你走。”
刘薇薇白了他一眼。
“是不是还要给你配个特效,樱花飞舞,不时飞过几只蝴蝶?”
江一打一个响指。
“完美!”
刘薇薇忽然怅惘起来。
“刚毕业不久,我们都有了一份稳定的工作,只要努力几年,就能在城市站稳脚跟了。谁想到你要来这一出,我如果劝你,显得我小气。要走就走,我又不是没你活不成。”
“哎呀!”
江一在头上挠挠,又在裤子上挠挠。刘薇薇面容平和下来,说:
“别以为我说这些话是为了留你,我只是替你觉得可惜。我嘛,当然是要继续在这里打拼,我再也不要回到以前的穷乡僻壤了,城市多好,这才是年轻人该待的地方。”
高大的玻璃墙面反射出刺眼的光芒,车水马龙一片喧嚣。江一知道刘薇薇心里是不舍的,但是别想她会亲口对他说出来。
“我如果也像你这么勇敢无畏就好了!”
他抚摸她的脸颊,俯身吻她。
“车快到了,进去吧!”
江一过了安检,隔着玻璃和刘薇薇告别。刘薇薇转身离开的时候很想哭,但她还是振作起来,快步离开。
列车快速掠过城市,高大的建筑,繁华的街道,还有造型奇特的游乐场。他跟刘薇薇在这里上完了大学,也熟悉这个城市的很多角落。但他对它没有过多依恋,他一直以来都想着策划一场出逃行动。不是逃出,而是逃回。
几个小时后,列车停靠在陈桥镇。
陈桥本是一座码头,原名陈埠,自古就是著名的集散地。北方运来马匹,南方运来丝绸。下了船,就分卖到各个地方去了。后来修了一条铁路,绕陈埠而过,陈埠因此衰落,把原来的码头拆了,河上建了一座大桥,顺理成章叫了陈桥。
江一回到家门前,日色西沉。江一帆和周凤英正在门前摆弄着筐里的水果,倒是邻居王婉先出了声。
“回来啦江一!”
江一跟王婉打招呼。
“王姨!”
江一帆夫妇闻声看过来,江一还挺得意,行李就地一放。
“老爸老妈,惊喜不?”
周凤英察觉到不对劲,问:
“公司放假了?”
江一提起行李进屋,江一帆过来帮忙。
“是放假,这个假放得可长了,无薪休假,于是我就回来找了份老师的工作。”
周凤英一听,手上用力,一颗橘子在手中炸开,父子两都是一惊。周凤英生了怒火,站起来,质问道:
“你是不是被公司开除了?”
“公司是想开除我,但我没给它这个机会,我先辞了职。”
周凤英登时火冒三丈,四下里开始找竹竿,看样子要对江一家法伺候。江一帆赶紧上前拉住,不住劝说。周凤英大骂:
“你个小兔崽子,我辛辛苦苦供你上大学,是为了让你回乡下教书的?我想让你出人头地,你自己不知羞耻跑回家来,也不怕别人笑话你!”
江一不服气。
“谁会笑话我?我是长得丑了还是缺胳膊少腿了?”
周凤英一听气更不打一出来,挥着竹竿要取儿子狗命,江一帆抱住老婆的腰,对儿子连使眼色。江一收到暗号,贴着墙边溜出门。江一帆道:
“英子,别老想着动手,先问问情况。或许儿子只是感情受了挫折,回来疗养一阵子,好了自然就会回去嘛。”
周凤英听完气消了大半,心想不应该啥都没问就忙着动手,或许孩子心里有苦衷呢,真是不应该。她扔掉竹竿,去打理门前的水果摊。江一帆把竹竿拿到院中,走回来帮忙。周凤英却先开了口:
“没想到你这木头脑袋想的倒不少。”
江一帆表情一僵。
“你这见识就低了,这镇上谁不知道我是一等一的聪明人?”
江一走得远了,
王婉站在自家门前,幽幽道:
“我要是能有这样的孩子,怎么舍得骂他,定把他当心肝宝贝一样疼呢。”
这王婉跟江一家毗邻而居,是多年的邻居。王婉很早就做了寡妇,膝下又没有孩子,这服装店是她那死鬼丈夫留给她的唯一资产。王婉生得俊俏,又会穿衣打扮,虽然四十有余却还是光艳照人,镇上的中年汉子哪一个不对她垂涎三尺?说也奇怪,王寡妇虽然极为喜爱孩子,却没有再嫁,每日卖些衣服,日子倒也清静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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