聋妈是二姑奶的婆婆,她住在我们老屋的背后。一间矮平房,旁边有两棵大大的菠萝树。对面就是猪栏,这里人来人往。聋妈是村里的巫医。
有神奇的一幕幕在我脑海中,每每有这事的时候,我都会认真观看聋妈的“法术”。
夕阳时,太阳刚好照射在树叶间上,树下一片斑驳。那个人正面迎着的霞光,光线有点刺眼,人们总是眯着眼,充满期待的神情,等待聋妈的做法。站在求医人对面的聋妈神情是严肃的,苍老脸上的皱纹更加清晰的沟壑凝聚着说不清的秘密。聋妈眯着眼,摇晃着头,右手拿着小树枝,左手端着小碗酒,嘴里还不停地叨叨念着什么咒语,然后喝下一口酒,隔着右手摇晃的树枝,对着那个人的脸猛地一口喷出去,酒花迎着霞光,再加上树枝的摇晃,形成了一个彩色的烟雾弥漫的圈,阳光下的水珠带着酒的味道,变成了各种颜色的小小水蒸气,很是漂亮。选择一定的时间,如此喝一口酒含在嘴里,摇头晃脑几下,喷到脸上,就能祛除各种恶疾小鬼?我甚是怀疑。不过,这招,聋妈用的不多,尤其不在小孩身上。在小孩身上常常用的是艾烧。
艾,要搓成小小的卷聋妈是村里的巫医,更是儿科专家。聋妈的医术远近闻名,每天都有人从大老远抱着孩子来求医。小的时候稍微有点不爱吃饭,妈妈或奶奶就吓着说“看来你是要到聋妈那里用艾烫一下了”,这个话还没落的时候,孩子们就赶紧乖乖地往嘴里扒饭。艾丝躺在皮肤各种穴位上烫着,疼啊!好像燃着的香烟或是烟丝放在皮肤上,烫着你,而你又动弹不得,想起来都疼!很难想象,那样一个驼背、耳背的凶巴巴的老太婆,怎么就凭着手中的艾丝把小孩子医治好?
聋妈的艾丝可比这个小多了孩子无论大小,聋妈见到孩子的第一面总是说,怎么不听讲啊?来看聋妈做什么啊?聋妈这里不好玩哦。边说着边观察孩子,搭脉、观舌、翻眼,各种检查在不同的孩子身上几乎每天都在重复着,带所有的检查好了之后,聋妈不紧不慢地把艾搓成小小的艾条,搓好的艾条放在方凳上,像一跟细小的毛毛虫静静地躺在方凳上等待小孩子的玩耍,不过,聋妈并不会玩毛毛虫,但她很娴熟地把这个像毛毛虫的艾条拿起来,并用火柴点着了艾条,一缕极细的烟缓缓上升在聋妈身旁,艾条烧得很慢,味道却是很快飘出来,悠悠清香,沁人心脾。
小的时候,我就很好奇,这个小小燃着的艾丝怎么有这么好闻的味道,怎么能把那么多咳嗽的、感冒的等等不舒服的小孩医好?
有一回,大概是母女俩抱着婴儿过来,两位母亲的脸色都很难看,尤其是年轻的那位,蓬头垢面,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宝宝宝宝,你不要睡了,你开开眼啊。襁褓中婴儿丝毫不理会妈妈无奈痛苦的唠叨,在怀抱中安安静静地,真的是没有一定点反应。坐了下来,聋妈像往常那样,观察孩子,搭脉、观舌、翻眼,聋妈皱起了脸上的皱纹,说着,这么好睡啊,等等我就要叫醒你了哇。
边说着,边搓艾丝,这回艾丝没有放在桌子上,这次的艾条条像胖乎乎的毛毛虫。聋妈让那位外婆划了火柴盒,点燃了手上的艾条,艾条在烧着,味道出来了,聋妈拿着艾条,先是在婴儿两边的太阳穴烫了下去,和所有的婴儿一样,艾条一接触到皮肤,孩子门都疼得大哭起来。要是在以前,燃着的艾条在孩子的皮肤穴位上的时间并不是很长,可是,这个娃娃,看来,聋妈是狠狠地烫他了,只听到哇哇哭声,年轻的妈妈的脸色却露出了丝丝的惊喜。太阳穴两边的穴位被聋妈用燃着的艾条烫了还不够,手心、脚板,聋妈继续放着艾条,这个小家伙终于狠狠地大哭一顿,在旁的大人却欣慰地笑了说,哇,原来宝宝这么有力气的,会哭这么大声。
不久后,这个小家伙又被抱来了。前两天的艾烧还留着明显的痕迹。这位妈妈的脸色显然好了很多,一见到聋妈,就不停地对聋妈说,这几天宝宝表现怎么样,聋妈的神色却一如既往地严肃,那次还特地把围观的我们都赶走了。后来才得知,原来,那个小孩不仅先天失明,后来也终究没有长大。
关于艾烧,我不知道我的用词是否准确。清代吴仪洛著《本草从新》中记载艾叶“苦辛,生温,熟热,纯阳之性,能回垂绝之阳,通十二经,走三阴,理气血,逐寒湿……以之灸火,能透诸经而除百病。”意思说:艾绒制成的艾炷,能使热气内注,温煦气血,透达经络,并且艾灸一些具有补益强壮作用的穴位,故而能够达到扶正祛邪,强身保健的作用。当看到这段文字的时候,对聋妈的敬佩之情,油然而生。即使在聋妈这里也有医治不好的小孩,可是,附近大部分的小孩没有几个不曾在聋妈的艾烧保护下健康长大的。小的时候,菠萝树下很多的糖果,都是人们对聋妈最好的感恩,那些感恩也惠及着我们的童年。
小小的村子里,聋妈是人生的一个传奇。听二姑奶说,聋妈好像十二三岁就当了小妾,手艺怎么得来的,谁也不知道。但是这位耳背的聋妈,不像村里老太太爱闲聊,八九十岁了每天自己洗衣烧饭,爱干净的很。
我对村子里大部分老太太的去世已没有了多少印象,唯独聋妈印象深刻。据说,那几天聋妈把手中的医术传给了女儿,把自己的房间都收拾得干干净净的,还对二姑丈说,过几天就要出远门了,不要来找她了。那天,平时按时起床的聋妈并没有起来,聋妈睡觉都有关门的习惯,二姑丈敲门才发现,门只是虚掩着,走进去一看,聋妈穿戴整齐地躺在自己床上,安安静静地去世了。那时候我真想跑过去看看去世的聋妈,她是怎么知道自己即将出远门的,可是在我挤在门口时,白布已经遮掩了聋妈。村里的白事重头戏是六七,尤其在晚上唱戏的。聋妈的六七,全村人都围在猪栏旁,我还记得唱戏里都是唱着聋妈的的功德,唱戏的唱着“你是做什么的?怎么这么多人来看你?”我还在下面应和着“艾烧”,大家都笑了起来。
六七的表演就是这样的一位老人,在我童年的时候,告诉过我,生死病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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