蟹

  林老太刚刚吵了一架。虽然屋里满天飞的唾沫星子已经够多了，但当那些裹着西裤的精瘦小腿跨出门槛时，她还是忍不住朝着他们离开的方向啐了一口。

  "都是些什么钻到钱眼里的臭虫！人都那样了，还要他去做工？"她愤愤地絮叨着，把爬满皱纹的干枯双手随意地往围裙上抹了两下。

  她老伴前些日子不慎摔断了腿，这两天才刚见好，那些人便跟闻到了蜜味儿的蜂子一般赶着上门来讨老头子去工作了。

  林老太偻着腰把最后一把椅子架好，转头去推她老伴的房门。

  她的两个孙子同那些家伙一样吵闹得厉害，此刻正摇着老头陪他们下水抓蟹。

  看了看盖着老伴双腿的灰蓝薄被，林老太深叹口气，从柜里寻了胶鞋出来，又择上几只小纸杯，领着两个孩子出门去了。

  她家门前不远就有一条林环树绕的小溪，溪水清清亮亮，飞起的白沫撞在泥土上，就好似晴雪飞滩一般艳丽。

  她跟老伴大半生都在稻田里度过，哪晓得年轻小娃娃喜欢什么东西。每次孩子来了都没有东西可拿得出手，只是老头每次都会带着他们去小溪里捉蟹捕鱼，也算趣味非常。

  溪水哗啦啦地从远处流下，带着融进水中的翠色一起，温柔滋养着这一方幽静之地的生灵。

  林老太从树阴地下踏进水，当水流从她的掌心冲过时，那冰凉沁心的触感，仿佛洗净了她粗粝手掌上多年的老茧。

  她又回到了三十年前。拂叶、翻石、捡蟹、入杯，一气呵成，行云流水，看的两个孩子一愣一愣。

  手中的小杯子已经快要装满了，林老太伸手入水，翻开最后一块儿布满青苔的岩石。入眼是一只青壳大蟹，一动不动地伏在石缝间的泥土中。

  哟，这回可逮到个大的。林老太小心翼翼地挪着身子，喜到脸上的皱纹全挤在一起，却丝毫不敢漏出声来，生怕会惊动这只煮熟的鸭子。

  她的手已经触到那只蟹了，然而蟹只是不情不愿地动弹了一下，便毫无还手之力地被举到空中。

  林老太把蟹拿到眼前细看，眯着眼端详着青壳上的纹路。蟹很美，漂亮的壳在阳光下闪着晶亮光点，宛若透明。

  蟹还是挣扎了。林老太定睛，想要制服这只并不老实的，属于她的青蟹。刚欲动手，却发现，那漂亮的青壳下，好像少了点什么。

  这是一只断腿的蟹！

  ……

  林老太有些茫然，原本挤在一起的皱纹莫名放松，又莫名收紧。

  两个孩子看着他们的奶奶无声地蹲下，蟹还在挣扎，他们有些急躁。

  "奶奶！"那是一只非常大、非常大的青壳螃蟹。

  蟹终于从林老太手中逃出生天了，两个孩子急得跺脚。

  "螃蟹跑了！！"

  林老太不蒙了，她看了看水里正艰难移动的蟹，看了看孩子们，又看了看在不远处的家。

  她想了很多。

  "还是放它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