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因为它不属于她,它便美得令她绝望;它那无比自在、永不从属的样儿使它比它本身更美。
黑影是一只掉落在穗子吐的白牙膏沫里的猫。全身漆黑,但有一双琥珀似的眼睛。外公说,这是一只名贵的野猫,至少八代以上没跟家猫有染过。看见这样美丽而冷傲的猫,穗子说:“它是我的猫。”
外公每次总是嘴里嚷嚷着一些话,但实际行动却依了穗子,为黑影找到一些鱼的内脏来煮,黑影却不变节,从没动过那盆鱼内脏粥。每当穗子试图亲近它时,它便像见了敌人似的,做出攻势之状。穗子不忍看影子一点都不吃食物,便在一天夜里剪断了拴它的麻绳。关紧所有的门窗,离开了那间屋。第二天,盆里的粥不见了,黑影也不见了,窗纸被撕得一条一缕。穗子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小黑猫崽有种高贵的品性,不会偷偷饱餐一顿就抹嘴跑掉的,果然在床底下找到了黑影。有一天,黑影捉来一只和它差不多大的老鼠,肩部被咬了深深的一口。外公在我的谋划下,去医院骗了青霉素来给黑影注射,并钓了四条小鱼,做了鱼汤。这一次,黑影终于吃了,这是它头一次给他们面子,当他们的面吃饭。八月份的一天,七八只野猫围着院子嚎叫,它们是来找黑影的。这次,穗子和外公知道黑影挽留不住了。
十月后的一天夜里,穗子听见房顶上有动静,是黑影回来了,然而它的前爪被夹在一个跟它体重差不多的捕鼠器里,就剩两根极细的筋络连着。黑影这回伤愈后变得温存了些,除非穗子亲昵过了火,它才会走开。
春节前穗子收到妈妈的信,“反动文人”的爸爸有四天假期,要回来了。然而肉类供应已经结束了,外公花了二十元买的肉,因为储存问题,被要求退回。这天夜里,黑影回来了,跟它一起来的,还有一根十来斤的金华火腿。外公有喜又气。
在火腿要吃完时,黑影产下了一只三色猫崽。外公说这种“火烧棉花絮”的猫十分名贵。生下猫崽的第二天,黑影又拖回来一串风干板栗。猫崽七天时,黑影没有按时回来,第二天早上,穗子发现猫崽窝里的黑影浑身都被火钳烫焦了,嘴巴伤得最重。这时外公不再刀子嘴了。黑影三天后咽气了。外公疯了似的找牛奶,由于不够猫崽喝,外公叫穗子也去找。穗子把鞋都走歪了,找到一个牛奶站,而当别人问要空瓶子干什么时,穗子没敢说出口,她觉得正是这样的人烫伤了黑影。
我想,如果穗子当时硬着头皮张口了,那三色猫崽是否会活下来?它若活下来,穗子的童年是否会减少些悲怆色彩?
这篇文章继承了作者严歌苓一贯的风格,读来觉得心在隐隐作痛,不是滋味。文章中充满几种情感:
1.穗子和黑影的友情。黑影和穗子一样,都需要关心,需要陪伴。从第一次见到黑影那琥珀般的眼睛时,穗子就说,这是我的猫。后来黑影不吃饭、受伤,穗子每次都在尽全力保护黑影。而黑影因为做了人类的宠物被家族抛弃,最终也是来到了穗子这里,甚至冒着被人类打死的风险不断地从外面“偷窃”食物带到穗子家里。这是一份纯真的感情,穗子还未被这世俗所浸染,骨子里是存在着那份真情实感的,因而她和这只同样有着正统野性的野猫有共鸣,都在以对方能感受得到的语言关爱、保护着彼此,这样的感情是纯粹的,不掺杂任何杂质。而外公,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每次一边做着对黑影好的行为,一边嘴里说着穗子不爱听的话,甚至最后疯了似的找牛奶。也许这就是成人和孩子的不同吧,成人更倾向于用一种大家都习惯的冷漠的表面来掩饰一颗纯粹的心,否则在成人世界里,你就是异类。
2.母爱。黑影有两种身份,一个是孩子,一个是妈妈。在她被关在四周都是墙壁的牢笼里,她能够听到她的妈妈在遥远的地方用已嘶哑的声音呼唤她,因此在我推开门时,能看到一条一条被撕碎的窗户纸。这是她拼命想对她的母亲作出的回应。等她自己有了孩子,她总是在猫崽四面八方扭转着面孔叫唤时突然从门外蹿回来,即是全身都被烫焦,也还是拖着这样的身体回到了猫崽窝里。猫崽在完全走样的母亲怀里拱着。世间万物的母爱,都是一样的。
这样的友情、亲情,不会因为故事的悲哀结局而终止,我相信,它们会在穗子纯粹的心灵中生根、发芽,延续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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