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的一些事（一）

病房里的一些事（一）

王众一

凌晨四时，又尖又细的疼痛将我唤醒。

攀上七楼的灯光，与房门窗口透进的灯光相会，随着嘹亮的呼噜声明灭迷离。

抬头，承载我的27床对面，28床与窗户之间，可折叠陪护床上的男子，仰面而卧。

一声声长短不一，高低起伏的呼啸声，正从那里出发，洋溢在房间。

长身而坐，我的床位和对面的28床的床脚之间，地面上，舒展着人形毛毯。

被毛毯覆盖了的人，看不到头，看不到脚，也听不到任何声响，就那么安静侧卧。

目光左前方，28床与29床的床脚间，也是一条毛毯一个人。隐约可以看出，两张床脚之间的人，侧身而卧，长发散乱，毛毯搭在腰部。

左前方再往左，是一可折叠陪护床的末端。一条毛毯的一端，覆盖其上。

我的左侧，是一道围帘。围帘那边，心电图机、镇痛泵、呼吸器和偶尔的呻吟混合交响。

右侧，同样是窗户。窗外灯光与汽车的声响时明时灭。还有唰啦唰啦的清扫声远去。

持续仰卧，让我感到躺着的艰辛。

于是，悄然来到这间方正的病房的这个夜晚。从凌晨四时，我坐听坐看，感受右腿传递的信息。

恍惚间，我走在路上，路的一侧是险峻的高山，一侧是密布漩涡的河流。

一次又一次，山石从眼前滚落水面，竟然没有一朵浪花。

漩涡如故，乱石如雨，还是水波不兴。仿佛那些扑进河水的石头，原本就是河流的一部分。

 “起床！起床！”六时刚过，门外喊声响起，将深陷魔幻的我击穿。不久，灯光齐明，喊声来到房间。

一位约莫五十七八岁、头顶裸露、面部不甚平整的男子，手持一个2.5升的饮料瓶，来到房间，见空喷洒。

瞬间，消毒液体的气味，毫不犹豫冲进我鼻腔，冲进大脑。我顿时清醒起来，疼痛也随之被消毒水的气味降解。

从第一声“起床”传来，28床陪护男子的呼噜声戛然而止，但他的睡意随着搬动折叠床的行为而延续。

人形毛毯里出来一位姑娘，姑娘随着灯光起身，整理毛毯。卷起身下一张单人床大小、厚度大约一厘米，由蓝黄色块拼接成的卧垫，放入病房内的卫生间。

这样的卧垫，卫生间存有三个，每个病床的陪护，除一人使用一张折叠床外，另一人使用卧垫。

可能因为病人住在骨科，行动不便的缘故吧，这间病房里其他三位病人，都由二位亲属陪护。

28床的陪护男子起身之后，俯身向床，轻轻发问：“怎么样？好点吗？”

我看不到对面病床上白色被子里的任何动静，也听不到任何声息。但看得见男子的举动，听得到男子的问话。

大约得到了满意的答复，男子迅速开始整理折叠床，并送到护士站。

回来的时候，已是一手牙缸，一手热水瓶。与姑娘一起扶起病人，助其洗漱。

洗漱完毕，28床的女子仍然躺到床上。男子问：“想吃什么？包子有胡萝卜馅的、莲花菜馅的、羊肉馅的……还有煎饼、花卷、菜夹饼……喝的有小米粥、大米粥、豆浆……”

“都想吃，都不想吃。”一声细微的回答，从斜依在身后摇起了三分之二的床上，大约三十出头的女子的口中传出。

男子走出病房。不久，左手的塑料袋里3个餐盒，右手的塑料袋里可见包子、煎饼、菜夹饼。

他俯身，对床上的女子轻轻说：“看看，想吃啥有啥，我扶你起来吃。”

她拿起一块煎饼，撕下一半，小口吃了起来。另一半，给了男子。又拿起一个包子，同样分一半给男子。

男子是病人的丈夫，姑娘是病人的同事。男子和妻子的家在一个县城，工作在相邻的一个县城。

男子开车和妻子上班的路上，发生车祸。驾车的男子受了轻伤，妻子伤在腰部，不能行动。

男子将妻子送到医院检查治疗，妻子单位派姑娘赶往医院，办理一些手续，配合其夫照料病人。

男子原想等妻子的伤好些后，再给自己检查治疗。没想到，他的伤，竟然在陪护妻子的过程中自愈。

“幸亏我的伤好了，如果我也躺在这里，真的无法想象我们该怎么办。”男子说这些的时候，脸上有着庆幸。

吃饭及必须的活动之外，28床一动不动躺了三天。偶尔，和她的陪护，轻言慢语说些什么。

第四天中午，她突然翻身下床。盯着手机的男子，打盹的姑娘措手不及，齐声惊呼，你怎么起来了！

她就是下床了，还扭了扭腰身。笑言，我能走路了。并走向门口的室内卫生间。

两位陪护一左一右，亦步亦趋战战兢兢做搀扶状，女子继续前行。

稍许，病人返回床边，作势上床。突然颤声喊：“扶扶我，我躺不下去了。”又一次让紧随其后的两人措手不及。

当日傍晚，女子又下床，轻轻扭腰，微微扩胸，还按照护士教的保健动作，拍了拍手。

次日上午，男子约来保险公司人员，商谈车辆定损情况。两人相谈甚欢，还不时互相恭维几句。

他的车，几近报废。听得病房一干人心惊不已，大家都为这夫妻二人庆幸，给他们送上祝福和安慰。

他们离开的非常利落。男子电话响过不久，送他们回家的人，走入病房。

这些人携带了病床和担架，在其他陪护人员的帮助下，将女子移入担架，放上病床，推了就走。窗台上，遗留着朋友带给他们使用的物品。这些物品，等待着他们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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