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一如往常。爱人放下碗筷后迅速走进卧室，坐在床头给母亲视频通话。

自岳母患癌以来，爱人每天晚饭后跟家人视频通话成了常态。

岳母去年十一被确诊肺胰腺癌。她已是77迈向78岁高龄了，考虑到她的年龄和体质因素，确诊后没有进行手术和化疗等有效干预治疗手段，采取的是保守治疗方案。

但岳母的保守治疗并不是我们常见的那些查出病情就回家躺着，消极而绝望地眼睁睁地熬到油枯灯灭。

岳母勤劳一辈子，要强一辈子。她为人和善，通情达理。几十年来里里外外的人情往来都处理得妥妥贴贴。在大家族里乃至村子里，口碑好，名望高。做女儿的是断然不忍眼睁睁地看着母亲痛苦而不作为。

在去年放十一假的前一天，爱人得知母亲住院就在最短时间里赶回老家，将母亲从县医院转进了市里最好的三甲医院。她一直守在医院里陪护了20天，每天保持与主管医生及科室主任沟通，从头到脚该做的检查都做了一遍，把能用到的控制病情恶化的方法和药物都用上了。尽可能延长岳母的生存期。

至今已经十个月。说实话，在没有手术和化疗的情况下，78岁癌症晚期的老人能挺过这么多天，已实属不易。

火爆脾气的岳父，在岳母患癌以来，也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耐心。岳母是个爱干净很讲究体面的人，在癌细胞扩散之后，半边身子已失去知觉且不能动了，岳母仍坚持要每天下床。岳父就用轮椅垫着被褥子，每天一起床就把岳母扶（几乎是抱）上轮椅。在天冷的时候，每天推到院子里晒太阳，阴天也会推出去呼吸新鲜空气。

在岳母没生病之前，岳父从未进厨房做过饭菜。现在岳父年龄大了，视力也不好。但自从岳母患癌之后，岳父就不让岳母进厨房，说不能被油烟呛着。他自己却一天天学会做饭烧菜了。

有时候，爱人打视频电话时岳母正在休息，岳父接电话。爱人就与老爹讨论老妈的病情。有时话赶话，她就由老爹现在的艰难，责怪他年轻时没有用心呵护好自己的女人。

每每这个时候，岳父都是老泪潸然，喃喃地说：“我自己心里清楚，你妈要是走了，我后头的日子也不多了……”

我站在爱人身旁，望着视频那端老岳父眼窝里一汪涌动着的泪水，骤然心疼难受起来。我轻拍着爱人的肩，示意她别再责怪老爹了。

无疑，爱人也看见老父亲眼窝里的泪水，不再说话了，只是默默地望着视频那端苍老且清瘦了许多的父亲，心疼得不停地抹眼泪。

女儿是父亲的小棉袄。谁不是一边责怪着父亲，一边又心疼着父亲。

其实，谁没有年轻过，谁没有犯过年轻的错？再好的夫妻，一生中都有过几次要掐死对方的念头，都有过多次想要离婚的念头。

时间是最好的老师。人生的一切教训，一切悔恨，都会在未来的时光里被动补课。

如果不出意外，我们都将老去。夫妻之间无论处得好不好，总有一个要先行离去。

子女陪伴父母，也是有有效期的。

今年五一小长假期间，岳母住在市三甲医院里，我和爱人过去陪了一周。十一小长假，岳母在家里，我和爱人回家陪了一周。眼看着岳母病情一天天严重了，我也是干着急没办法。唯一能做的就是让爱人请长假回去陪护母亲。但岳父和岳母都是反对的。老两口都说现在工作难找，钱难挣，生活不易，不让请长假耽搁工作。

就在昨天晚上，在视频里，我看见轮椅上的岳母已经瘦得皮包骨了，她自己却说浑身浮肿在。并且没说上几句话，已咳得上气不接下气。我和爱人都止不住流眼泪，却不敢在镜头前流露悲伤。

老人家实在是坚强，坚强到出乎我和爱人的预料。自癌细胞扩散之后，她就浑身疼痛，止疼药喝的和注射的都用过了，现在止疼药已经不管用了。我知道，若不是靠她坚强的毅力撑着，估计人早就不在了。

现在已呼吸困难了，岳母还要坚持每天下床，还坚持不让她女儿回去侍候。她老人家仍是思路清晰，还在考虑天气太热，不能走在这样的高温天气里，给料理后事的亲戚朋友左邻右舍添麻烦。

病情已如此严重了，还在考虑别人的难处。她总是那样善良。

听着岳母在视频那端剧烈地一声接着一声地咳着，我和爱人都实在难受得不行，只好挂断视频。

世上有一种无奈，是无法替代他人承受疼痛，纵然是自己最亲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