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房内一心法师和李修缘相对无言,只是默默喝着枯茶。
到了三更时分,一净二净三净都已洗漱睡下,一心带着李修缘走出房门。
现如今已到了八月,快至中秋,月亮虽是越来越圆,但山中冷清,惟有些树木杂草,爬虫野兽,也都躲在阴影之中。清冷的月光透过寺内的梧桐树,照在用石头平铺的地板,斑斑点点,平添了几分萧瑟衰败的感觉。
一心和李修缘来到了三个师兄弟下榻的卧房,轻轻推开房门,见三个师兄弟睡得正香,他招了招手,带着李修缘来到三净的床前,轻轻掀开三净的被子,露出三净的下身。
李修缘望着三净的双腿,捂住自己的嘴巴,眼中露出惊讶之色,在月光下,三净的双腿变成了树木的根须,绞在一起,时不时还调皮的踢踢被子。
一心把被子放下,把三净露在外面的小手放进被里,帮三净盖好被子,三净似乎在说梦话,隐约能听到:“师父,火腿”几个字。一心露出了慈爱的笑容,帮三净盖好被子后,示意李修缘不要声张,带着他蹑手蹑脚地走出了卧房。
“大师,三净小师傅的双腿是怎么回事,怎会变成树木的根须?”到了客房,李修缘急匆匆地问道。
“施主,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不是三净的双腿变成了树木根须,而是他的下身本就是根须所化,因为成人不久,到了夜深人静时,就会回复原样。三净,就是那株没被用掉的仙草太微紫麻,灵龙山天地灵气云集,加上几百年的岁月磨练,七年前的中秋,这株太微紫麻在月圆之夜,机缘巧合下有了灵性,化做人形,成为了今日的三净。施主,他原本虽只是株仙草,但如今已有了灵智,我怎能将他交予你磨研成粉呢?”一心法师摇摇头道。
“原来如此。”李修缘失魂落魄地坐到榻上,双眼通红,干涸得没有一滴泪珠,轻声道:“看来我家娘子这次真的是没救了。”说完,无言地望着窗外。
一心法师望着李修缘,皱着眉头思索了很久,咬了咬牙道:“也罢也罢,滴水之恩本当涌泉相报,更何况当年你曾祖对我有大恩,为了你,我就破例一次吧。”
“方丈,除了太微紫麻,还有什么方法能救我家娘子?”李修缘一听还有希望,来了精神,从榻上跳了起来,抓住一心法师双手,热切地问道。
“施主,你莫急。”一心法师抽出双手,严肃地问道:“施主,我问你,为了你家娘子,你敢不敢冒触犯天规界律的风险,闯一闯龙潭虎穴?”
“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李修缘斩钉截铁道。
“既然如此,我们就走一趟刀山火海吧。”
“天下有名山三百六十,福地七十二处,昆仑为天地枢纽。又有九地,三十六土,八酒仙宫等不可知之地。”一心法师摸着胡须,望着窗外的月亮,对李修缘道:“北方癸地,有罗酆山,为九地中的不可知之地之一,山高二千六百里,周回三万里,罗酆山内有洞天六宫,乃鬼神之宫。第一宫名为阴天宫,第二宫名为谅事宫,第三宫名为耐犯宫,第四宫为罪气宫,第五宫为七非宫,第六宫为连苑宫。人死后,三魂七魄都会到这六宫里论功罚罪,投胎轮回。祸福续命之事,由第四宫神官北斗府君掌管。你娘子三魂在这画中,七魄应已到了这罪气宫。”
“大师,那我们要如何才能到这罪气宫里救我娘子?”李修缘问。
“任何不可知之地里的鬼神之宫,除了正门之外,一般留有后门,这后门又称做传送法门,专作神官们避劫之用,以免哪一天又碰到像那猴头一样的魔王,总要留条后路才行。”一心法师笑着摇头道:“刚好,我这灵龙寺的后山,就是洞天六宫的传送法门。我作为灵龙寺的方丈,正是这传送法门的看守之人,想来那青衣道人早就替施主想好了这补救之法,要让我犯这天条界规。也罢,有因才有果,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李修缘站起身来问道:“大师,那青衣道人跟您有仇吗?”
“唉,往事不堪回首,不提也罢。”一心摇了摇头道。
“大师,那我们明日就启程去救我娘子。”
一心拍了拍李修缘的肩膀道:“施主,这事急不来,这洞天六宫的传送法门每年才开启一次,开启的时间是八月十五月圆之夜,再过几天就到中秋,到时你牵上那头黑驴,我们走一趟洞天六宫。”
“多谢大师。”李修缘俯身拜倒。
这日是八月十五,中秋之夜,家家户户团圆的日子,王家村的村民昨日就将做好的月饼和桂花糕送上山来,三个师兄弟高兴了好一阵,特别是三净,整日痴痴地望着桂花糕流口水,一心法师是又好气又好笑,早早地和徒弟们用完晚饭,就让一净把桂花糕和月饼带进卧房,让三净吃个够本。
到了半夜,一心法师带着李修缘,牵着那头黑驴,来到了灵龙寺后山的一个山洞里。这山洞乌漆麻黑,杂草丛生,并无多大与众不同之处。一心法师从僧袍中取出一面铜镜,来到山顶空旷处,迎着圆月一照,那月光似乎被这铜镜吸收了一般,镜面之处闪闪发光。
一心法师让李修缘点燃火烛,自己走到山洞的石壁前,将发光的铜镜摁进洞内的石壁,往右一旋,只听轰隆一声,石壁缓缓开启,石壁内出现了一级一级往上走的石阶。一心法师回首对李修缘道:“待会牵着黑驴紧跟着我,不管见到何事,都莫要言语。”
李修缘点头称是,二人一驴,就入了这山洞,石壁缓缓地自行关闭。
二人顺着石阶往上走,走了大约有半个时辰,从另一个洞中穿了出来,来到了山顶。李修缘见这山顶与方才进入山洞时的山峰景色并无多大不同,只是天上的夜幕是淡蓝色的,夜幕中的月亮是墨蓝色的,泛着淡淡的萤光,离他二人不远处有艘巨大的金色帆船,船身晶莹剔透,似乎是用水晶与黄金铸造而成,船头处用银制的细纤绳牵着五头白色仙鹤,有一黑衣使者,须发全白,看不清面目,正站在帆船边给仙鹤喂食。
这一切在李修缘的眼里是如此的活灵活现,又似乎隔着一层拨不开的雾一样朦胧,让他感觉恍惚不安。
“不过是幻术而成的海市蜃楼,不足为惧,你莫要惊诧。”一心法师回头道:“若是心中依然忐忑,你就默念阿弥陀佛,或是南无观世音菩萨,可保心神通明”。
不知为何,李修缘听了一心法师的话,心中立刻沉稳了许多,眼前的夜幕和月亮也多了些雕塑而成的僵硬感。
“一心禅师,您这次给我带什么好东西来啦?怎么,今天还带了个人进来,这不合规矩啊?”那黑衣使者转头望见二人,缓步走了过来,他的整张脸被一团黑气环绕,看不清面目,声音嘶哑如百岁老人。
“黑雾,你喝我酒的时候怎么不想着守规矩?”一心笑着从僧袍里取出一坛酒,顺带着一包切好的火腿,递给那黑衣使者道:“二十年的女儿红,行个方便,他是我恩人的子嗣,和我到洞天六宫救人。”
黑雾接过女儿红和火腿,笑道:“禅师,百年来我驾着这只“白鹤金帆”穿梭于忘川河,您每年到了中秋节都给我这个无人关心的船夫送来人间美味,又偏偏只有您没有破过这忘川河的规矩,我还想着该如何才能还您的人情,今日刚好,就还您这个人情,破一破这规矩。来,上船吧。”
一心法师拉着李修缘和黑驴上了“白鹤金帆”,只见这黑衣使者拉着牵绳,用力一甩,五头白鹤发出清脆的叫声,展翅而起,在白鹤的牵引下,整只金帆随之腾空而起,飞翔于忘川河的上空。
李修缘站在金帆里往下望去,只见整条忘川河奔腾着的河水都是血红色的,波涛汹涌,连绵不断的河水里隐隐然有些面目全非的人影,耳边时不时传来撕心裂肺的嚎叫,正准备低头再仔细瞧瞧,一心法师回首道:“忘川河里都是些无法投胎的孤魂野鬼,怨气冲天,你闭上眼睛,莫要再看。你还是站在这黑驴身后为妙,让这黑驴挡着你,以免让怨气污秽了你的心神。”
李修缘一听,连忙点头称是,闭着眼睛站到黑驴身后。这黑驴似乎见惯了这种场面,轻松地摇头晃脑,嘴巴里嚼巴着麦秸,露出毫不在乎的神情。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李修缘听一心法师轻声道:“施主,可以睁开双眼了。”便缓缓睁开眼睛,只见前方有条石路,路面宽广,上面繁花似景,枝叶茂密,花瓣飘飘洒洒飞散在天空之中,石路两旁有着熊熊大火,火势如山,恒亘天际,仔细一瞧,便觉酷热难耐。
一心法师从口中吐出一颗夜明珠,放到李修缘手里,道:“你握着这珠子,骑到驴上。”夜明珠一到手中,李修缘整个人感觉清凉许多。
黑雾回首对一心道:“禅师,速去速回,我这这边等您。”
一心法师牵着黑驴,小心翼翼地踏着石路往前走,李修缘此时才发现这石路中间花瓣之下都是竖着的刀刃,刀锋锐利,闪闪发光,怪不得一心法师如履薄冰,倒是这黑驴心大,甩着尾巴晃晃悠悠地闲庭信步,很是自在。
过了这刀山火海,来到一座大城,城门上写着“罪气宫”三字,只见城门上朵楼耸峙,大门红光辉映,道路两旁桃花盛开,仙女们在空中飞舞,奏乐唱歌,犹如仙境一般。
走到城门,往里一瞧,门内又是另一番情景,一个个衣裳褴褛脸露青光的老女老少被绑着双臂,排成队列双眼呆滞一步一步地望前走。队列旁有一胖一瘦两个鬼差抽着皮鞭。看了让人心悸。
一心法师对着那胖鬼差喊道:“鬼差大哥,借一步说话可好?”
“一心禅师,什么风把您吹来啦?”那胖鬼差走出城门,笑道。
一心将来意告知了这鬼差,这胖鬼差摸着后脑勺道:“您说的估计是那浑身透明,走不了路的婆娘,我还纳闷,怎的到了罪气宫七魄就不见了,正愁着怎么跟府君交差呢?既然是您来要,我跟我兄弟说说,给您行个方便。不过记得多来看看我们。”
一心法师从僧袍里拿出两锭金子,毫无烟火气地放进鬼差手中,轻声道:“小小心意,给二位喝茶,莫要推辞。”
鬼差笑到:“您真客气,我现在就把那婆娘提来。”过了一盏茶的时间,胖鬼差把林婉儿的魂魄提溜了过来,李修缘正想喊,被一心法师捂住嘴巴,抽出他行囊中的仕女画,将画打开,那林婉儿的魂魄嗖的一声就飞进了画中。
一心法师将仕女画卷好,让李修缘上了黑驴,赶紧往回走,过了刀山火海,上了黑雾的“白鹤金帆”,他才长舒了一口气,对李修缘道:“施主,你若方才喊出声,被那北斗府君听到,那就大事不好了。”
过了忘川河,拜别了黑雾,走过石阶,重回到人间的山顶,一心法师将仕女画放在月光下,坐在地上,口中念念有词。仕女画上慢慢地凝聚出一位浑身透明的女子,随着一心的咒语越念越快,那位女子的身体越来越成形,终于,林婉儿从这画中活生生地走了出来。
她抬起双眸,看着李修缘,含泪的的眸子,水润得像是含着一汪秋水。李修缘冲过去抱住了他,流泪道:“婉儿,今生今世,不要再离开我了。”二人抱头痛哭,一心法师笑着道:“阿弥陀佛,我佛慈悲。”
二人叙旧之后,随着一心法师下山,来到这灵龙寺,发现寺里一片狼藉,一净见到师父,失魂落魄地跑过来道:“师父,半夜您不在,来了一位青衣道人,用他的拂尘卷起了一阵妖风,把三净师弟卷走了,这可怎么办?”
一心法师望着天际,摇头道:“灵犀,没想到到了今日,你还是放不下阿。”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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