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城,青楼画阁,绣户珠帘,雕车驻天街,宝马驰御路,自建成那日起,这个金翠耀目,罗绮飘香的城市就深深吸引着各界的花妖狐魅和各地的奇人异士。
今日这故事倒不是发生在东京城内,而是开始于东京城郊。话说出了东京朱雀门,往左走约八十余里地,越过一座无名石拱桥,再穿过一片青翠茂密的竹林,你会发现一座隐于雾中,层峦叠嶂的山峰。
古语有云“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相传当年一仙人路过此山,酒瘾发作,古于无酒解馋时,长年盘踞于此山的一条小白龙,取了此山山顶“太极井泉”里的清泉水,配以夜津草,火枣梨,赤树子酿制了一壶“枣梨”果子酒献于仙人。仙人大喜,解完酒馋,就收了这白龙为门下挂名弟子,传于修仙道法,并将随身携带的两株仙草“太微紫麻”赠与了小白龙,更以“龙灵”二字为此山命名,将此山唤做“灵龙山”。
百年之后,灵龙山上不知何人修了座小寺庙,唤做灵龙寺,因了这白龙赠酒的传说,这灵龙寺的香火虽不十分鼎盛,倒也连绵不断。
晚钟,梧桐,僧袍上几点尘埃。
一心法师在禅房里打坐,默念了三十三遍“心经”,木鱼无声,经文工整,窗外传来枝桠上树叶掉落的声音,不过是秋风有意,落花无情。
他轻轻抬起头,望着窗外流云变幻,落叶飞舞,想起往事,不禁小声念道:
“梧桐落,红花秋。烟初冷,雨才收,萧条风物正堪愁。人去后,多少恨,在心头。
燕鸿远,羌笛怨,渺渺澄波一片。山如黛,月如钩。笙歌散,梦魂断,倚高楼。”
念完摸了摸自己剃得发亮的光头,摇摇头轻声苦笑。
又呆坐了半个时辰,仍没能等到他那三个徒弟过来诵经打坐。
他缓缓地走到卧房外,对里面的三个小和尚大声吼道:天亮啦,太阳照屁股咯,你们三只懒虫还不起床做功课。”
卧房内的三个师兄弟正窝在被子里神游太虚,卧房外传来一心法师震耳欲聋的喊声,打着呼噜睡得正香的大师兄一净吓了一跳,揉着眼睛慢慢坐起身,朝四周看了看,发现两个师弟还在被窝里,摸着圆滚滚的肚子懊恼地骂了句脏话,骂完脏话后赶忙双手合十,小声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请菩萨恕罪”。
二师兄二净躺在暖和的榻上置若罔闻,用右手抓了抓屁股,转过身去,轻轻掀开被缘,悄悄地放了个不声不响的臭屁,然后把被缘合实压紧,被子盖到自己头上,继续在美好清新的梦中自由翱翔。
小和尚三净很早就醒了,只是因为天气太冷,躲在被窝里不肯出来,吸着鼻涕望着窗外的桂花树,想起这中秋节快到了,不晓得今年有没有桂花糕和月饼吃,想得口水在嘴边打转,都快滴溜下来。
一心法师见三个徒弟在这阳光灿烂,天气晴朗的清晨都如此的颓废慵懒,不禁火冒三丈,大声喊道:“昨日山下王家村村长送了两腿腌好的猪腿上山祭拜,我今日切了半腿,正放在斋堂里,你们等下谁做完功课谁就可以过来陪我吃一些。”
“阿弥陀佛,我佛慈悲。春风如流水易逝,时光似冬雪消融,如此良辰美景,正是我辈勤学苦练之时。师傅,如今已快寒冬时节,天气寒冷,三兄弟中我年纪最大,体质最好,为了照顾两位师弟,这功课今日就让我做了吧。”一净听有火腿吃,滴溜一声掀开被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穿好僧袍,走到一心面前,面色肃穆,双手合十,俯身拜下,在阳光下的背影是如此的高大。
“孺子可教,为师老啦,我的衣钵就靠你们三人传承了。你是师兄,以后记得要教导和照顾好师弟们”一心法师摸了摸一净剃得油光发亮的脑袋,望着庙外的蓝天,轻声感慨道。
“观自在菩萨,如是我闻,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二净闭着眼睛站起来,闭着眼睛穿好僧袍,闭着眼睛对一心行礼,闭着眼睛走到大殿的佛祖身下,闭着眼睛敲起了木鱼,口中念念有词,心中暗道,作功课有火腿吃,岂能让大师兄独吞。
“梦游时仍心中有佛,二净这几年的造诣确实更上一层楼了。”一心法师点着头微微笑道。
“师傅师傅,这火腿好好吃哦。”三净披着被子,嘴里叼着块火腿,拿着木鱼,边敲边大声道:“哈哈,敲木鱼,吃火腿,当今世上谁怕谁。”
“参佛的最高境界就是直接。”一心法师笑道:“三净最有慧根。”
“哇槽,居然敢抢火腿吃,不怕挨揍吗。告诉你,乌龟怕铁锤。”一净和二净冲到三净面前,抓起火腿往嘴里直塞,一人拿起木鱼敲三净的脑袋,一人把三净的裤子给脱了下来,三人乱做一团。
“呜呜呜,师傅,师兄们欺负我。”三净嘴里咬着火腿,左手提着被扒下来的裤腰带,右手摸着被敲的光脑袋,流着鼻涕,带着哭腔跑到一心法师面前告状。
三净今年算起来才七岁,长得唇红齿白,天真可爱,加之一个小脸蛋圆乎乎的,最得一心法师的宠爱。一心法师见三净流着鼻涕,蹲下身子,也不嫌脏,用手帮他揩了鼻涕,系好他的裤腰带,摸着他的小脑袋说:“三净乖,不哭,不哭,等会师傅再切半腿火腿给你,先和师兄们一起去做功课吧。”
一听还有火腿吃,三净破涕为笑,开心地跑到禅房内,和师兄们一起坐在圆榻上念起佛经做起早课。
到了这日傍晚,师徒四人正准备用膳,忽听寺外有人叫门,一心法师放下筷子,对一净道:“一净,你过去瞧瞧,看是什么人这么着急,在我们吃斋饭的时候过来敲门?对了,倘若是山下王家村的村民送斋菜上来,你可要客气些。”
一净心里直犯嘀咕,寺里一天只有早晚两餐,做完早课和午课已是饿得前胸贴后背,好不容易熬到要吃晚饭,现在又有人叫门,真是晦气。
打开寺门,见门外有一书生,估摸着约有二十几岁,青衣长纶,眉清目秀,但却面带倦容,胡渣若现,他手持一把纸伞,背着个行囊,身后还有头黑色的小驴。
这书生见一净开门,赶忙拱手道:“小可南淮李修缘,有要事求见一心方丈,不知大师可否引见。”
一净见这书生样子斯文,落落大方,且称自己为“大师”,顿起了知己难求的好感,双手合十道:“好说,一心方丈正在用膳,施主随我来。”
这书生牵着毛驴,随一净入了这灵龙寺。
二人来到斋堂,这书生一见一心法师,赶忙俯身拜下,道:“南淮李修缘,见过一心大师,有事求大师出手相助。”
“南淮,李修缘,你可是画痴李洞源的后人?”一心举着筷子,夹着块火腿肉,正准备往口里送,见这书生如此知书达礼,无可奈何把筷子放下,问了一句。
“正是,李洞源是小可的曾祖。”
“原来是故人之后,我观你风尘仆仆,面有倦容,怕是还没用过晚饭,坐下来一起吃吧。天大的事也要吃饱了饭再说。三净,去给客人拿副碗筷。”
“是,师傅。”三净小跑着拿了副碗筷过来。
“谢过方丈,谢过小师傅。”李修缘坐了下来,拿起碗筷,与师徒四人一块用起晚饭。他见满桌都是用火腿做成的菜式,有火腿汤,火腿炒青菜,火腿拌豆腐,只有一碗豆腐青菜汤是素菜,脸上浮起不解之色。
一心法师把火腿放进口中,笑着对李修缘说道:“酒肉穿肠过,佛祖心头坐,修佛修的是自身。施主,我们灵龙寺从创寺起就不戒荤食,这火腿是山下村民送的,还望施主见谅,莫要介怀。”
“方丈言重了。”李修缘见一心如此坦诚,便放心地吃起饭菜。
用过晚膳,一心法师带着李修缘来到了客房,让二净泡了壶清波龙井茶,便让三个徒弟退出客房,关起房门。
李修缘见三个师兄弟退出客房,便俯身拜倒,对着一心拱手道:“请方丈救我娘子性命。”
一心法师将李修缘扶起,端起茶杯,放进李修缘手中,轻声道:“施主,山中天寒,你先喝口热茶去去寒,你放心,你既是老衲故人之后,老衲自当会竭尽全力助你。不知尊夫人出了何事,老衲该如何帮你?”
李修缘捧着茶杯,饮了口清茶,似乎不知该从何说起,思索了片刻,从身后的行李中小心翼翼地抽出一幅画,放到茶几中央,在一心法师面前缓缓打开。
“不得哭,潜别离。不得语,暗相思。两心之外无人知。深笼夜锁独栖鸟,利剑春断连理枝。河水虽浊有清日,乌头虽黑有白时。惟有潜离与暗别,彼此甘心无后期。”
一心法师抚着胡须望着画上娟秀的字体说道:“好诗,好字。只是这画,倒是一般。李公子,你未得你曾祖画功真髓啊。”
茶几上的这幅画画着一间院落,院落内有一位翘首以盼的长发女子,抚着胸口,似乎正在等待外出的家人,院落外画着几棵梧桐树,树叶散落了一地,寥寥几笔,并无多大新意。唯一有些与众不同的,是这画中女子的眼睛只描了个轮廓,尚未点睛。
“不瞒方丈,这幅仕女画并非小生所做,上面的词句倒是小生思念娘子时随手涂鸦而成。”
“哦,那此画跟你家娘子有何关系?”
“这得从头说起了,我家娘子名为林婉儿,自小与我一起长大,我二人可算是青梅竹马,感情颇为深厚。当年我曾祖以画功闻名于世,但却苦于没有功名,不能与得了功名的画友之间平起平坐,临终之时耿耿于怀,留下遗言,要后辈苦读圣贤书,一定要考取功名。我祖父,父亲二人都未完成这个遗愿,到了我这一代,为了完成曾祖遗愿,更是勤加苦学,寒窗数载,要赴考之时,我娘子得了重病。为了让我安心上路,隐瞒了自己的病情,当我考取功名,回家报喜时,她已是奄奄一息,药石无医。”李修缘说起当日情景,双眼通红,涕泪俱下。
“问世间情为何物,真是一对痴男怨女。”一心法师摇了摇头道。
“幸好在危急时刻,我家中来了个骑着黑驴的青衣道人,不知这道人用了什么法术,在我眼前,居然将我家娘子画进了这仕女画中,并对我言,人有三魂七魄,他手中的回魂笔只能留住我娘子的三魂,还有那七魄,需要到灵龙寺寻方丈您,用一株名为太微紫麻的仙药研磨成粉,作为唤魄颜料,为我家娘子点睛,我家娘子就能从这画中起死回生,再世为人。他还将他的黑驴借予了我,这黑驴能日行千里,从南淮城到东京,我只用了五天。希望大师成全,救我家娘子,李修缘今生来世都愿为大师做牛做马。”李修缘说完后又跪了下来。
“没想到过了这么久,她居然还记着我,记着那株太微紫麻,记着这座灵龙山。”这次一心法师并没有马上扶起李修缘,而是站起身来,望着窗外。过了片刻,他回身,对李修缘道:“施主,你曾祖当年于我有再造之恩,帮你本是责无旁贷,但这太微紫麻原本有两株,一株百年前已经用了,另一株,虽在这寺中,却没办法研磨成粉,送于你作点睛的颜料。唉,造化弄人阿。”
“大师若不答应,修缘就长跪不起。”
“罢了罢了,你先起来。”一心法师扶起李修缘,对他道:“待到三更时,我带你去看一看那株太微紫麻,你就明白何故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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