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利伸出手去准备拉她起来。
指尖触及她前额,烫得惊心。
她发烧了。烧得挺厉害。
亨利戳了戳她额头,没反应。
可不是嘛,发着烧睡着了,这会儿肯定还迷糊着。
可是,能怎么办呢,现在手边上又没有退烧药。
退烧药可以一会儿去取,但人不能就这样扔这儿迷糊着。亨利决定还是先把她放到床上去。
亨利准备把她抱起来。
许是动作大了些,弄醒了她,姑娘迷迷糊糊的抬头,不满地哼唧了一声,要把他伸过来的手扒拉到一边去,却在摸到他手上的绷带后停下了动作。
她忽然紧紧抓住他试图抽离的手。
她现在看起来很震惊。明明整个人还迷糊着,却努力睁大茫然的双眼望向他,似乎想要看出个所以然来。
她的嘴唇翕动着,长睫颤颤的,呆呆地,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她的手也抓得越来越紧。亨利甚至感到了些许的疼痛。
然后她望着他,有些嘶哑的声音,吐出一个陌生的名字。
“萨贝达…是你吗。”
“是你吗萨贝达…??”
“萨贝达…?萨贝达!”
她紧紧攥着他的手,指尖摩挲过手背的绷带,撩起一丝危险的战栗。
她的双眸盈着狂喜,就好像狂热的信徒刚刚破解了神祇的惊世之谜。
她忽而挣扎着跪坐起来,带着些仓皇扑进他怀里,脸埋在他胸口,紧紧搂住他的腰身,像怕失去什么无比珍贵的东西。
胸口传来温热,并且似乎在缓缓蔓延。
她哭了。
瘦削的肩微微颤动着。先是压抑的小声啜泣,后来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大概是难过得狠了,哭得像个迷路的孩子。
他本来想安慰一下来着。但一想到她刚喊的那个陌生的名字,心里就膈应的难受,就怄得慌,就不再想有什么动作了。
扒在他身上的姑娘一边哭,一边抽噎着吧嗒吧嗒说着什么。
他仔细地听着。
她说,萨贝达,你来啦。
她说,萨贝达,太好了,你没事啊。
她说,萨贝达,谢谢你,但,回不去啦。玛尔塔死了,马上会有下一个王牌接替。他们只会把我当战俘处置呢。我说我要去找你,结果他们都不信。他们都觉得我是想逃跑。连我的好兄弟亨利也不相信,还把我当成重点战俘对待。
她说,萨贝达,我真是蠢,被关在这个地方出都出不去,还是得你来找我。又给你添麻烦啦。
她说,萨贝达,对不起。我真是没用。不仅留不住你的人,连你最喜欢的军刀也弄丢了。
她说,萨贝达…萨贝达…
絮絮叨叨的,没完没了。有欢喜,有自责,还带着一点小委屈。
说到后来,大概是哭累了,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到后来变成了含糊的嘤咛。
亨利一直静静地杵在那儿,一声不吭,一动不动。
等她彻底静下来,亨利才伸手将她打横抱起,轻悄地放到屋子南面的床上。
他抽手准备离开,指尖却又被她的温软攥住,柔柔的,是有些委屈的腔调:
“萨贝达,你又要去哪里?”
亨利静静地和她对视了一会儿,忽而俯下身,轻轻在她眉间落下一吻。
“乖,我马上就回来。”
似乎是吃了定心丸,姑娘露出一个满足的笑容,乖顺地躺下了。
亨利又看了看玛尔塔。
不一样的玛尔塔。
无比脆弱的,毫无防备的玛尔塔。
会流泪的玛尔塔。
会撒娇的玛尔塔。
属于别人的玛尔塔。
亨利脱下大衣轻轻盖在她身上,在床边站了一会儿,解下军刀放在她枕边。
发着烧都没忘记的东西呢,很重要吧。还是还给她好了。
亨利最后看了她一眼,关上门离开了。
萨贝达啊…
她说要找的朋友,应该就是这个人吧。
朋友吗…大概是男朋友吧。
莫名的有些糟心,亨利甩开这些想法,迈开大步消失在夜幕深处。
次日清晨,亨利早早地叫上军医艾米丽来到玛尔塔的屋门前。
“听说你在这儿关押了一个疯子?怎么,一大早叫我来,不会就是为了一针镇静剂吧。”
“她不是疯子。”
亨利打断她嗔怪的调侃,语气平静而严肃,像是在陈述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一双剑眉紧紧拧在一起,宣告着他强烈的不满意。
忽而,亨利转过脸来,依旧拧着眉,一脸严肃地盯着艾米丽。
“答应我。一会儿,无论你看到什么,都烂在心里,万万不可声张。”
艾米丽被他严肃的表情唬得收了玩笑心思,狐疑地瞥了一眼亨利。
“你最好没做什么不该有的事。”
说着,伸手搭上门把,轻轻一旋。
咔嗒。
门应声开启。
艾米丽没再看他,抬脚就要进门。
亨利突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不妙的预感——昨天走的时候自己竟然忘了锁门!
他一把拽住艾米丽的领子把她提回来,然后拎着她警惕地闪到一旁。
是啊,昨天的玛尔塔脆弱又温顺,就像只惹人怜惜的乖顺的猫儿。但,那又如何。那是,昨天的玛尔塔。那是…别人的玛尔塔。今天的玛尔塔是什么样?是随时准备跳起来跟自己拼命的玛尔塔,还是把自己当成好兄弟的玛尔塔?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她还发着烧,她手里有把刀。
艾米丽被他这么莫名其妙的一扯一拎,被放下的时候还因为没站稳崴了脚,顿觉颜面扫地,气不打一处来,怒瞪他一眼,开口呵斥:
“你发什么疯?!”
亨利没搭理她,只是伸手把她拽到身后挡着,自己轻悄地摸到门边,神色凝重。不过一个推门的动作,硬是被他做出了慷慨就义的感觉。
“…毛病。”
艾米丽见他一副小心谨慎的样子,便也不好加以责怪,但又因一拳打在棉花上,气愤难平,还是不满地咕哝了一声,躲在他身后探着头往屋里瞧。
“站门口干什么。要进就进来。”
屋里突然传来一阵沙哑的女声。
她看到身前的亨利明显僵了一下,放在门框的手握紧又松开,犹豫了半晌,才轻手轻脚地踏进屋里去。
“咳…是我。”
除了当年和玛尔塔共事的时候,艾米丽还是头一回见亨利如此局促。
奇怪的瞥了他一眼,艾米丽提着医药箱关上门走进屋来。
屋子南面的板床上坐着个人,背上披了件军大衣,一动不动,只低垂着头,看不清神色。
待适应了屋里昏暗的光线,艾米丽才得以把那人仔细打量一番——
瘦削的身形裹在军大衣里,栗棕的乱发随意地披散在肩上,低着头,双臂拢着膝,安静地靠坐在床角。
这姑娘可真是狼狈。
艾米丽抬头看了看亨利,后者比划了一个手势,示意她去看床头的女人。
艾米丽昨晚听在这看守的士兵说,这屋里关的是个疯子。见这女人又一副狼狈落魄的样子,便本能的有些抗拒。
“她?她有什么问题?”
“她还在发烧。”
“发烧?你自己取些退烧药来不就完了,叫我过来做什么。”
艾米丽闻言利索地从医药箱中找出合适的药物,然后合上箱盖,拿着药斜了亨利一眼,似乎是在埋怨他的大材小用。
“我想,她可能会愿意见见你。”
亨利丢下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便自顾自在屋里瞎转悠起来。
愿意见见我?谁?这个狼狈的陌生女人?艾米丽听的有些云里雾里。
迟疑片刻,出于医者的职业操守,艾米丽还是拿着药来到床边。
“姑娘你好。中将先生说您有发烧症状,希望您配合我接受…”治疗。
“…艾米丽啊。”
沙哑的声音打断了艾米丽的话。
那女人没有抬头,却是自言自语一般喃喃地说出了她的名字。
?!
艾米丽陡然一惊,目光凝向女人被头发遮住大半的脸。
女人伸手拨开了面前的乱发,平静地望向她,扯出一个淡淡的笑。
艾米丽一瞬不瞬地盯着她,面露震惊之色。她的嘴唇翕动着,似是有千言万语翻涌,最终却也没说出来一个字。
原来是玛尔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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