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性”的李先生（散文）

“任性”的李先生（散文）

李先生是我的好友，长得文文弱弱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高度近视镜……看起来是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其实骨子里却是特别地“任性”。我想写写他了，他不让，平常我老是由着他，这次也想任性一回了。

“任性”的李先生（散文）

先生的“任性”表现在跳槽上，频繁跳槽。先是在浙江一家著名电梯制造厂打工；不到一年返回内地，任职在周口市一所私立小学；做了一学期，辞职到商水县一个大型养猪场上班；干了半年，不干，进淮阳县大河林业集团；仨月后解聘，入项城市育英托辅中心……现在无业，赋闲在家。三年换了五家工作，谁说他不任性？

跳槽大多数是为了薪资待遇，李先生却不是。电梯制造厂和大河林业集团，工资均在4000元以上，且有五险一金；养猪场工资更高，5000元以上，国企单位；私立小学和育英托辅，教育单位，穷些，但工资都不低于3500元。任性，何哉？

不为薪资待遇，李先生的跳槽在外人眼里就显得颇为任性了，但这“任性”在李先生眼里，却是相当地“理所当然”。先说电梯制造厂，活少，八小时工作制，如果不是父亲突然间去世，他可能会一直做下去。父亲去世，老家就母亲一人了，他认为自己必须回——“父母在，不远游。”（《论语》）其实大可不必，他母亲才五十多岁，整天做着泥水匠下手！再说孔老先生上句话还有下半句：“游必有方。”可他似乎忘了。他母亲也不同意他回来，他执意，说：“在那儿都能挣钱，妈却只有一个。你一个人在家太孤单，我要天天能见到你。”

回来后就入了市区一所小学教课，条件好，与他所学的专业又相符，好好地干，前途肯定会如花似锦。谁曾想半学期下来，他就与校长闹翻了！整个是教育理念的冲突——李先生是正儿八经的师范院校毕业生，接受的是新教育思想；校长却是一个保守务实的“土八路”，顽固而且火气大！两个人的冲突点很多，比如阅读，校长说小学生只需读好课本，课外多阅课辅资料，多做习题就行了，认为这样能有效提高学习成绩，让家长们满意。李先生却不这样认为，他只让学生们堂上读课本，其余时间大量阅读课外书，说孩子们的好奇心和求知欲正强，同校长抬杠时还“搬”出了周国平和萧伯纳：“全世界的书架上摆满了精神的美味佳肴，可是学生们却被迫去啃那些毫无营养的乏味的教科书。”可惜校长不知周国平，更不晓萧伯纳。再比如给学生们布置家庭作业，李先生主张少布置，甚至不布置；校长却要老师们大量布置，不给学生们留玩的时间，目的是让家长们看到学校教导有方，教师重视教学！李先生烦了，质问校长：“你做教育是为了孩子们健康成长，还是只是做给家长们看的？！”还有课外活动，李先生带着孩子们在校园里又打又闹，追跑戏耍，遭到校长阻止，“你让学生们在校园里追跑打闹，磕着碰着了，安全问题谁负责？”李先生笑了，“怕噎着撑着了，那就别吃饭了！”……冲突几次后，李先生想了，我也别等着你撵我走了，我先把你“炒鱿鱼”——他签的是三年的合同——卷铺盖走了！我听说后就吵他：“你是领导，还是他是领导？你跟着他好好干就行了，出恁些新花样干吗？”李先生眼一瞪：“啥是新花样？你知道书上说80%的学生成不了才是因为啥？”

“因为啥？”

“死在老师手里了！好多老师都在误人子弟！”

“现在整个教育态势不都是这样吗？说是素质教育，其实好多学校还是考、考、考的素质教育！老师、校长，不这样做行吗？”我一笑置之。

“谁愿意咋地就咋地吧，我管不着他们，但我能管住自己不做‘侩子手’。”他越说越愤激了。

教学不干后，李先生进了养猪场，国企，离家近，工资又高。但它似乎不欢迎李先生的到来，因为其间坐办公室的工作几乎没一项适合他干的——他以前没接触过这专业！最后，他被分配到了一线：扛料、喂猪、卖猪。喂猪倒也罢了，轻来轻去的，照着配方做就行，让他吃力的是扛料，恐惧的是卖猪。猪料每袋七八十斤，按说也不重，但李先生瘦弱，每天扛十来袋尚行，五六十袋就吃不消了；他想与别人抬，别人总是对他呵呵一笑，拎起一袋就走。卖猪倒不吃力，几个人一起上，逮着一头猪，拽耳朵的拽耳朵，抓腿的抓腿，抬身子的抬身子……可李先生听到猪惨叫，看到猪乱蹿，他就心慌，腿抽筋，他怕猪会咬着自己！好在他人缘好，为人大方、实诚，大家都喜欢他，处处照顾他，把喂猪的活尽数换给他做。日子这样过不就行了吗？可李先生偏不，要不咋说他任性呢！半年后，场长办公桌躺下了他的辞职申请。

“干得不是好好的吗，为啥？”场长不解。

李先生脸一红，“滥竽充数，我整个南郭处士！”

场长笑，“大家不是没有意见吗？何况我也不是齐湣王！”

“心里总不是个味儿！”李先生咬咬牙说，“靠脸混饭的行当，我干不下去！”

从养猪场辞职后，李先生随即应聘进大河林业，“有学问就是好！”他还自鸣得意。可他高兴得过早了，这不，半月下来，他的眉头就愁云不散了。不是吃不消，也不是有恐惧的事发生，而是他的人生至趣被间断了，这点，他忍受不了！李先生有每晚读书的习惯，从不耽误，而大河林业有夜班，三个工作组轮流上。那就白天读呗！不行，夜班上完，白天需休息。这样，晚上他常常不能读书。

“为这点小事你就辞职？大哥，谋生啊！先活下来，再谈人生至趣好不好？”我戏虐道——他比我小几岁。

“活是活下来了，至趣没了，还不如死了呢！”他反驳。

“你这叫任性！我就不信，一边给你马云做，一边让你搞兴趣，你会放弃马云！”

“搞兴趣，因为并不是每个人都想做马云。”

你说他呆不呆？呆到发愚！不，任性！

从大河林业出来后，李先生痛定思痛，决定找一个跟他所学专业有关，至少能够沾边儿，又能照顾到他乐趣的工作。这样，他就进了育英托辅中心，负责教孩子们书法——李先生的钢笔字和毛笔字，都是一绝！他曾说过：“字如其人，字写好了，人就能做好；连字都写不好，做人能做好吗？”当然，这也是李先生的任性说法。这个工作，还给他带来了两个直接好处：比起前几个工作，离家最近，下了班可随时回去；结识了许多方面的人才，写作、绘画、音乐、舞蹈、英语、模特、演讲与口才……李先生喜欢与有才华的人呆在一起。他很开心，与我闲聚，经常不断地向我讲述这些人，还有他的老板，说此人是个“大人物”，隔三差五地往全国各地捐款，虽然钱少，但足见起品格不凡。我想这一回他可以干长了，直到一晚上我突然接到他的电话——“开车来吧，把我的东西带回家……”

见面后，我就斥责他：“你太任性了，任性跳槽！”

“受不了，实在受不了！”他连连摇头，“老板是个伪君子！”

我愣了，“他不是全国各地的捐款吗？”

“呸！”他朝一旁吐了一口痰，“净是作秀，往自己脸上贴金，想攫取更大的利益！调戏女老师；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喜欢议论人，挑拨离间，好多看透他的人才都离开他了！”

“人无完人吗！他当他的老板，你做你的工，挣你那工资，操恁些心干吗？”我说他。

“问题是我跟着这样的老板没前途！你也看过《三国》，郭嘉、荀彧为啥要离开正如日中天的袁绍而投奔曹操？良禽择木而栖！”

我冷笑，“你老板不是袁绍，你也绝非郭嘉、荀彧！”

“可我至少要找个人品端正的老板吧！”他坚持。

仔细想想也有道理，我就问他：“以后你咋办？”

“还能咋办？继续找工作呗！”他倒信心十足。我苦笑。

从托辅出来后，李先生不轻易就业了，他说他要好好考察考察，于是一直赋闲在家。

我想让他跟着我做生意，劝他，他也同意了，却说：“你不能老是制约我，我得自己当老板！”

我笑喷，“行，让你当老板！”

“任性”的李先生（散文） 李先生的“任性”还表现在读书上，读书是他的人生至趣。他为了这一至趣，好工作可以舍弃，上文我已说过，甚至于爱人，下文我要介绍。李先生爱读书，每年可以读一百多本，这个数字是不是瞬间“碾压”了你？——因为从事写作，我读书算是够多的了，一个月可以看3～4本，一年最多不过40～50本——他读书范围很广，文学、哲学、美学、历史、政治、饮食、建筑、博物、生物进化、人工智能、社会工程……几乎无所不知，对当下的一些热点，也能聊上一些，如咪蒙啊，方舟子啊，知乎啊，NHK的纪录片，快手抖音，女权主义，量子纠缠，引力波……厉害吧？而且读书甚有品味，他目前正读的一本书是《人类智慧小史》——英国坎布里亚大学哲学教授科诺的作品，我以前翻过，没看下去，讲的是神话、宗教、文学、占卜和魔法，一本了解人类智慧发展的微型百科，他读的多是这种量级的书！李先生读书的“任性”是把读书当成他的非职业兴趣，读书纯粹为了兴趣，喜欢读，感兴趣读，不是为了其他。有一次我说，你读了这么多书，真应该写些东西，这样才能形成积累——我都没好意思跟他说“变现”。他说，他只喜欢“输入”，不喜欢“输出”，如果整天想着“输出”，读书还有什么趣味？这话真让我羞愧。

不幸的是，他爱人是反对他读书的，说他是神经病，白天一有空就捧着书本，晚上常常攻读到深夜；说一个大男人应该出去挣钱，闯荡一番属于自己的事业。李先生不听，依旧我行我素。终于有一天，两人为一件小事，矛盾激化，他爱人操起一本字典厚的书甩在了他脸上，“看，看吧！你就不应该成家！”李先生眼睛烂了，额头还起了一个大包。没有孩子，互不满意，两人很快就离了。其间我劝他：“就不能为了她少读点书？”

他鼻子哼了一声，说：“这就不是因为读书不读书的问题，是她不爱我了！她若爱我，会不尊重我的兴趣吗？委屈自己去讨好一个不爱自己的人留在身边，有意思吗？”

他倒挺有理了！爱读书胜于爱妻子，你说他任性不？

离婚后，在家郁闷，为了改善心情，李先生就去了浙江一家电梯制造厂，当然，读书仍不间断，甚至于工作间隙。厂里打工的几乎都是女孩子，他在外将近一年竟没恋上一个——哪个女孩子会喜欢上一个任性的书呆子呢？

父亲去世，李先生回到内地，在养猪场上班时，亲戚给他介绍了一位女朋友，可合他的心了，这女孩子对他也热乎，两人都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我和几位朋友也看好这门亲事。然而有一天，那女孩却突然间杳无音讯了。问李先生，他说：“她问我从事什么工作，我就说了一句，她就不再和我联系了。”

我问：“你说的什么？”

“在养猪场喂猪。”他答。

我笑，“你咋不说自己在养猪场做高管，月收入6000元？”

他眉一皱，“这不是骗人家吗？”

“这能叫骗吗？那些猪不都是归你管吗？现在女孩子家，哪有不贪财势利的？再说，人家姑娘跟着你总要有所图吧？论长相，你文弱不堪；论事业，你一事无成！”

他点了点头，“也是。”

我继续说：“谈恋爱，和做人不一样，你得耍点阴谋，先把她哄到手，再骗到床上，后给她‘种’上，其余一切不都好办了吗？说不定连彩礼都……”

可没等我说完，他却“豁”地站了起来，“难怪你导师骂你是痞子，心里脏！”——扬长而去。

我一时愣在那里，还神后，只得朝他的背影恨恨地骂：“你他妈的就是个任性的书呆子！”可骂完后，内心却还是记挂他，他虽然“任性”，但总归是个可爱的书呆子！

“任性”的李先生（散文） 李先生生活中还有许多“任性”的地方，有时看似“愚”，但那颗心却是纯真和善良的。再举两例吧。

他星期天常去周口一家国学会听课，这家国学会，是东北一位实业家创办的，自称会长，纯公益性质，目的是宣扬国粹文化，引导人们走向真、善、美。远路的学员，中午会里免费供餐，大家一起做，做好一起吃，做的时候，常会缺一些葱蒜姜，油盐酱醋什么的，就有热心的会员掏自己的腰包去买，李先生也常去买。后来会长知道了此事，就安排会计将这些花费报销掉，让自掏腰包的会员自己报，报多少给多少，有报多的有报少的，就他一个人没报！和他要好的学员就问他为什么不报，他说了：“人家免费给我们办班讲课，教导我们做人；免费供我们吃喝拉撒，方便我们学习，我那些小钱就表达一下感恩的心吧！”他就是这样的纯真。

担任项城市育英托辅中心书法老师，在没有看透老板的本质前，他工作任劳任怨，下班之后常帮助老板做些基建、卫生、宣传和招生方面的活，因此，每个月他拿到的奖金和补助是育英托辅中心最高的，但这些钱他却一个子儿都没有装兜里，而是以个人的名义全部捐给了贫困山区的孩子！我听到此事之后惊诧莫名，犹如听到了一则现代版的“神话传说”！——“你自己穷得像叫花子，连老婆都没影儿，却想着搞‘施舍’了！”记得当时我问他：“疯了，还是神经了？”

他一脸不好意思，“别说得那么难听好不好，我只是感于老板人品的高尚，想学学他，照顾照顾那些可怜的孩子……再说，我的工资一点儿也没动。”

“奖金和补助不是钱吗？不是辛苦所得吗？再说，你和你老板能比吗？”我还是对他不能理解。——现在想想，是自己做人的境界达不到啊。

“你没看过捐助动员纪录片，那里的孩子上学条件太艰苦了，现在还用着老式的黑板和桌椅，上学和放学都要走很远的路……”他说着说着声音竟有了哽咽。他就是如此善良！

“任性”的李先生（散文） 你可以想象一下，当他看透老板的本质，知其为人不正时，精神一时是多么地痛苦！在他心中不是一个高贵形象的倒塌，而是高尚目的有所觊觎的不齿和不屑！李先生是个灵魂优秀、道德高尚的人，与其说他像书上优秀的人物那样好，毋宁说是书塑造了他优秀的灵魂。尽管，我对他有诸多的“不满”，但对他这一点还是深深佩服的。

此外，李先生是真正“做自己”之人，他活着永远遵从于自己的内心，不计成败，“任性”为之，过的是自己的人生。而我们大多数人活着活着，逐渐失去了自己，由“原创”变成了“盗版”（韩寒），过的是别人的人生！于是乎，众人皆是，我亦是，众人皆非，我亦非。这一点，我也是深深佩服李先生的。

李先生永远是我的好友，这样“任性”的好友，在现实社会中还真的不多了。祝福李先生！

“任性”的李先生（散文）

              图片：网络          文字：原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