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不思量,自难忘
大卫暂时安顿了下来,他住在南希表舅家的半地下室。房子一房一厅,所谓厅是同厨房连在一起,放一张餐桌四把椅子同一个三人沙发。角落里还放着一台电视。大卫有些惊讶,加拿大不是发达国家吗?怎么还用这么旧的款式电视?这种款式在国内农村都少见了。接下来,他发现要面对问题很多。虽然他大学毕业,英语六级,雅思五分,但是他不能用英语对话。但更现实的问题是,他的生活来源,他国内的存款除以加元同中国的汇率,少的可怜。他曾经幻想买个房子或者说租个阳光充足的房子也是个偖求。现在住的房子是亲戚家,虽然说也需要付房租,但是还在他可以承受的范围内。
大卫每天回到家都筋疲力尽,他麻木的冲完凉,爬上床,打开了电脑视频,今天是他儿子四岁生日,他这个老爸只能在网上陪伴儿子,祝福他了。他感觉愧疚,多少次他问自己,留在加拿大的意义在哪里?多少次他想回国吧,但是就这样回去?别人是锦衣还乡,他是落荒而逃?他挣扎着,还有白白会耻笑他,还有二丫…他刚想起二丫,这个时候他收到一条QQ信息,“林雨嘉已经去天国了,她让我把她的日记本给你。”
轰然一声,如春雷炸顶,大卫不相信的看着信息,他在想,二丫在开什么玩笑,哪有人自己诅咒自己死的?
一个月后,大卫收到了邮包,里面有五本日记。大卫颤抖的打开又合上,合上又打开,最终拿起最后一本,找到了他去看她的日期。
2005年3月23日
今天我不用去做化疗,我也不打算再化疗了。今生能做他一次女人,已经非常满足了。
日记的记录在这一天戛然而止,以后的页面是空白,只有那浅浅的兰色横格线条,排列整齐的继续着。大卫呆呆的坐着,整整一个晚上,他保持着同一个姿势,他无法思考,头脑里一片空白,但是又有千万个思绪在拉扯着他,似乎要把他扯成碎片。他仿佛又看到了二丫那张苍白的脸,稀少的头发,激素催生的圆圆的象苹果一样的脸,他怎么没有想到,她是在生病,在化疗?他悔恨,自己为什么那么自私?他从来没有为她做过什么?考虑过她的感情,那一夜,他为什么只是不停的讲自己,他为什么没有关注她,关心她?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六)200元的设计图
大卫满身鱼腥味的就回来了。他暂时停掉了晚上英语补习。白天的工作非常疲惫,他在一个鱼厂上班。鱼厂有二层楼,他工作地方是在下层,地下室,地下室非常冷,可以讲是冷库,是为了鱼的保鲜。他每天把鱼从车上运下来,把它们倒进水池里清洗,刮鳞,然后再把收拾干净的鱼搬到案板上,由一些人再度挑拣最后包装。大卫白天重复的做着鱼厂工作,晚上补习英语,他希望自己能早些拿到当地文凭,可以找到一份相对好些的工作。
大卫初到加拿大时,信心满满,他投了无数简历,但都石沉大海,最终他得到了一个面试机会。公司是华人开的,说是公司,但是大卫没有看到办公室,面试地址在工地,说是工地也就是一个正在建的独立屋。老板开门见山的问他,“会室内设计?”然后就讲了一堆,什么哥特式建筑,巴洛克建筑,一会讲中海风格,一会又说起法国的浪漫,听的大卫云里雾里,不知所云,然后老板说,“你岀个设计图吧。我看看再说。”大卫非常珍惜此次机会,查了许多资料,用心的制作了设计图。当他拿给老板时,老板扫了一眼讲,“这个不行,不能用,大陆人设计就是不行,没有创意。”他又大声强调了“创意”冲大卫挥了挥手,大卫心里凉透,他摇摇晃晃的离开,这时候他听到老板叫住他,“再给你一次机会,明天到另一个工地等我,再设计一个图。”等大卫再次交设计图时,老板讲,“不行,还是不行。”他给了大卫200元钱,“虽然不行,但是我是个好人,懂吗?我爱惜人才。我守法。知道什么是守法?加拿大是个制度国家,法制社会,我又是善人,再说了,我们华人要帮华人…”后来经过老移民指点大卫知道,他没有当地认可文凭,证书;没有当地工作经验;没有当地人介绍推荐,英语又不好,当然没有公司聘用他了。
(七)二丫的“前生”
大卫修完了当地高中课程,又取得了专科学校BCID的设计证书,他陆续的接到了设计的活,心情也明朗了些,他收拾起二丫日记,把它们锁进了抽屉底层。早在一年前他就读完了所有日记,但是他们一直摆放在床头,每一字每一句都印在脑里,一个个片断在他脑海里跳跃显现。
2000年2月5日
今天我回去了有他在的城市,我又重新走在我们生活过的家属院,我看到了他,还有一个穿红衣服的女孩,我远远的看着他,悄悄跟着他,他们进了酒店…
2001年10月1日
他结婚了,同我表姐结婚了?我应该怎么办?怎么办?…
2002年1月1日
唐闻向我求婚了,不嫁!?但是我嫁给谁?他已经娶了…
有些没有日期只是片语:
“唐闻又喝多了,摔了画板,他痛苦?!…我原谅他!?”
“唐闻获奖了,他没有骗我”
大卫读完二丫日记,他才了解二丫的生活同她对自己从小而生的爱恋之情,他有些怨恨自己的傻,也就是俗话说的“开窍晚。”
二丫的丈夫唐闻,是个画家。唐闻应该非常有才华,可是有才华人多啊,有几个不抑郁,有几个得志?凡高活着时还不是一样潦倒。他的画无人问津,即使有人出价买也非常低。迫于生计,他到小学教学生画画,而认识了同在一个学校教书的二丫。也许是二丫的笑声,也许是她清亮的眼睛吸引了他,他开始追求二丫。
二丫喜欢画画的人,当年大卫的画每次都让她赞不绝口,不管是一辆车还是一匹马都让她大呼小叫的。二丫认为同大卫在一起似乎是天经地仪的事,她们就应该要好,可是有一天他撕了她的书,并且不理她了。她没有生气,心里想过几天他们还会在一起,她要他也读这本书,他会明白她的心的。可是,为什么这个时候她要搬家,而且是遥远的另一个城市?她有许多话还没有同他说呢,但是说什么?怎么说?现在她见他的勇气,见他的机会都没有了。她搬到新地方,开始时,她每天盼望他能找她或者给她写信,“他没有读明白那首诗?”她有些后悔,“应该在书上'伴你天涯海角,追随你地远天穷。'这句画上标志,不行,太直白了,那最少应该在'你记得也好,最好也忘掉,在这交汇时放出的光亮。'划标红线线吧。”二丫心里七上八下的,能想到的都想到了,但是她没有想到大卫没有读那本书。而且随着高考的紧张来临,他的心全在功课上。当他以优异成绩考入大学后,校园多采多姿的生活让他完全没有时间去想那个儿时的玩伴。
二丫大学考上了浙江师范,毕业回到绍兴当了老师。她在大学校园里不是最美丽的校花但是也光彩照人,成了众多人追求的对象。二丫先后交了二个男朋友,渡过了四年大学生活,而随着毕业,男朋友也分手了。二丫心里还是挥不去儿时少年的身影,而且思念更加强烈。她想起有个远方表姐搬到以前她居住的小区,就拜托她打听下大卫情况,表姐说不认识这个人,后来表姐说她留意了此人,再后来她嫁了他。
二丫得了轻度忧郁症,她每天每天不能入睡,深夜里她的黑眸更加漆黑发亮,她疑视着前方,她知道那里挂着唐闻画的自己半祼肖像。唐闻,还是走了,跟着女老板去了省城。唐闻的画终于再度获奖了,如女老板承诺的一样,他的画开始值钱了。但是每一幅都不属于他,而属于那个女老板的。女老板是学生家长介绍认识的。她人高马大,用身壮如牛形容一点不为过。她开门见山的就说要看画。唐闻搬岀了画,她眼光锐利的盯着画,象X光机的一张张扫视着,末了又讲,还有吗?唐闻有些兴奋,他感觉找到了知音,又郑重拿出大学毕业做品,曾获得金奖,并上过杂志。女老板颇为满意,但是一幅未买,走了。过了几天唐闻喝了酒回来,他嘴里骂着难听的脏话,又掏岀一瓶酒喝,然后酒瓶砸向了画,“擦屁股纸都不如?!”他大声嘶喊着,人倒在地下睡着了。此后喝酒是他的常态,每次醉后醒来都向二丫发誓,不再碰酒,不再做什么画家了。他们就教书育人,以后回农村老家,在河边建个大房子,养着牛羊还有他们要一群孩子。
农村老家没有回去,唐闻在他大学同学聚会后去省城了。这一次他没有喝酒,他拉着二丫的手,兴奋的说,“我一定要让你过上好日子,不再住学校宿舍房了。知道嘛,他们的画一平尺一万多,一万不算多,有更多的。就我那些同学,给我擦鞋都不配,他们那些画,还能叫做画?但是他们是国家级大师。给我十年,我只是帮她画十年,十年后我就自由了,想画什么就画什么。二丫我们熬个十年。”灵魂见鬼去吧,理想实现的途经有许多,但这条是最近的路。
二丫没有等到十年后唐闻的功成名就,她得到了“白血病诊断书。”也许在天堂她能看到吧,祝福着还在苟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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