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上又到“六一”了。
我们小时候,一年中除了过年是最盼望的,另外一个大节日就是六一节了。
说是孩子的儿童节,不知为何当地却形成个传统,大人也跟着过。过的方式是开“春季运动大会”。听名字,好像还有秋季运动会一样。其实没有,就是一年一度的全系统职工运动会。
我所生活的那个郊区,有矿务局的多家下属企业,最大的是洗煤厂和滴道矿。两家年年五月底六月初,借着儿童节的机会开职工运动大会,孩子们就把运动会这三天叫做“过六一”。大人孩子都放假,面包厂发节日福利品,蛋糕或罐头。所有的暖场活动都由所属各学校负责,各单位的入场式、大型团体操表演、鼓乐队之类。 女孩子打扮成花蝴蝶,涂红脸蛋儿,头发上扎绸子结,白衬衣花裙子。真是节日的盛会,她们平时要这么打扮是要被扔石头的,但那几天可以。一个个方阵,红旗猎猎、彩旗飘飘、鼓乐齐鸣,鞭炮炸响。激动啊,头天晚上会兴奋得睡不着,提前一个月就开始各种排练了。
平时不知藏在哪个山旮旯的小学,也举着校旗来了;名不见经传的机修单位,也来接受万众瞩目了;那些冷着脸最能装高贵的医护人员,也穿着白大褂走队形来了;还有平时像伪军的派出所公安干警们,也制服笔挺地走来了;还有驻地的消防官兵们,也开着一辆辆大红家伙参加检阅。哪个单位入场,都有熟悉的观众发出亲切而热烈的欢呼鼓掌。 宣传科的笔杆子写出热情洋溢的解说词,男女播音员从头到尾亢奋地热烈着。八十年代以前不知道什么叫奥运会,但七十年代的各厂矿企事业单位的运动会,所有的程序都与奥运会一样一样的。通往运动场的各条道路大拥堵,都是花枝招展的人群,真是万人空巷,满地都是纸花、彩带、小彩旗、气球的垃圾,全城充满了节日气氛。
学校的教室早早就被运动会的后勤保障部门征用,进驻。 主会场外的其他操场上,一排排用军用帆布搭的大棚,是各个服务团队。同吃同住同干活儿,集体生活总是令人兴奋的,所以工作气氛都相当好。看上去那些人也是各单位抽调的,互相也不是很熟悉,但都统一在胸前别着红绸条标签,叫“工作人员”。
平时不见有卖的果子露、汽水、奶油冰棍都出现了。 平素的普通冰棍三分钱一只,而奶油冰棍五分钱。外形和口味大相径庭,一见到奶油冰棍就想到过六一。七十年代中国的服务单位都冷冰冰,但那几天因为心情超好都特友善。本来3分钱也就买一玻璃杯粉色的果子露,但你递个军用扁水壶给她,他也索兴给你灌满。还有各种送饭的快餐车,除了各个大小食堂的,那些国营饭店也来了,各占据一个窗口,卖平时见不到的散装啤酒和卤菜冷盘。
洗煤厂的运动会在洗煤厂中学举行,历时两天;滴道矿系统的运动会在矿一中举行,历时三天。 这俩单位各成系统,自有各项社会功能,除了没有监狱,一个城市该有的职能他们都有。在我印象中,滴道矿下属十几个井口,都是科级单位,分布在滴道区境内的各个山沟里;还有十几所中小学,随着我渐渐长大,很多小学不断被合并,慢慢地就永远地消失了;除中心医院外,还在辖区分布多家门诊部住院部。食堂、招待所、俱乐部都一样,中心XX之外,矿全境都有其分支机构。
不知道七十年代,是不是那个矿区最好的时代,但印象中肯定是最繁荣的时期。动不动就万人誓师大会,各单位出动宣传车,卡车的护板上张贴着菱形彩纸标语,敲锣打鼓巨长的队伍,头车已经完成任务准备回单位了,尾车刚从广场上起步。正月十五的灯会也是规模庞大,各单位竞技,声光电音大比拼,无论是艺术审美还是科技含量,真是争奇斗艳,走马灯那种小科技都是小儿科了。
所以在运动会上,除了冗长的、拿腔拿调的、一句三顿的、首长讲话外,就是大型团体操表演了。洗煤厂运动会和矿运动会虽然不是同期举行,但因为群众会比较,所以某种程度上还是暗中较劲的。都不断拿出新奇特的花活儿来,你家放氢气球,我家放降落伞;今年你动用了消防车在操场上狼烟滚滚玩儿演练,明年我就能搬出航模在广场上空兜几圈,还抖出标语来。至于那些后来在电视里见到的叠罗汉,小伙子们架起四五层高的人墙,姑娘们挥着大扇子抖抖擞擞地拼向日葵,这其实在我们这个边远的矿城早就玩儿过的。
我在矿一中读了一年高中,学校已经失去自我没有运动会了,直接投入到全矿职工运动会上了,除了运动特长生要参加比赛,其他学生直接放假。开始我被选入军乐队,参加入场式表演。这个军乐队是全区绝无仅有的,师生共同参加,白衬衣白手套,看着就特别飒,特别讲究,特别高端。什么圆号长号单簧管双簧管萨克斯的,是凡我们在交响乐团或管弦乐队里看到的那些,我们全有。这个方阵以器材取胜,能否吹奏出曲子观众并不计较,都是金光熠熠铮明瓦亮的真乐器,只要一上场就足够吸引人眼球。其实这个乐队,在我小时候做观众的时候,是能演奏出曲子的,比如大海航行靠舵手之类,虽然高中低音不分还跑调。但到了我参加这届,已经是八十年代中期了,学校更务实地抓学习,压根就不给排练时间,所以上场就是做做样子了,随便吹几声,就像爵士乐一样东飘西荡的音符,只会引发笑声了。
那时候刚刚流行西服,某单位集体发了棕色条纹西服,好像是日式双排扣,宽腰身,非常适合那些厚厚躯干的中年男女。进入主席台前,他们带队喊立正,然后一声正步——走!再看这些穿男士西服的老爷们老娘们们(在东北这称呼没有贬义),齐齐地地正步走,咵、咵、咵……像强征入伍的党卫军雇佣兵,主席台上的领导们都站了起来挥手致意,然后全场爆发雷鸣般的掌声。最招笑的是那些中年女同志,表情极其严肃唯恐迈错步的高度紧张神情,与会场上轻松热烈山呼海啸般的气氛形成极大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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