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弗里曼戴森
美国投资家保罗格雷厄姆在随笔集《黑客与画家》中用专门的章节解释为什么聪明的书呆子在校园中不受欢迎。庸碌者对聪明人的排斥，既是一种自以为是的个性表达，也是加入某种小团体的投名状。
1923年，弗里曼戴森（Freeman Dyson）出生在英国，求学于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期，那个时候物资短缺，纸张供给不足，学校没有办法印制试卷，学生没有考试的压力。然而弗里曼的高中生活并不是无拘无束，因为脑子特别灵光，他遭遇了来自同学的嫉妒甚至肢体暴力。从中学升入牛津大学后，大二那年，19岁的弗里曼被征招为空军工作。当时，协约国和同盟国都采取了空袭作战的策略，相互轰炸。弗里曼的工作就是，通过计算，为最高效的轰炸飞行编队建模。
战时分配给自己的紧急任务，弗雷曼成功完成。战后，他前往美国继续学习物理学。28岁时，他成为了藤校的正职教授。1957年，苏联在拜科努尔航空基地成功发射了人造卫星Sputnik，刺激了美国的神经，美苏两国的太空竞赛由此展开。1958年，美国开始投入猎户座项目，主持人便是弗里曼，这个项目的目的是建造出核动力的太空飞行器用以火星殖民，而项目背后是弗里曼等科学家对于地球资源枯竭的担忧、对于寻找地外宜居星球的渴望。
二
乔治戴森和他造的船
弗里曼的父亲老戴森是一名音乐家，老戴森曾在自己的书中高度评价奥地利作曲家瓦格纳的作品《尼伯龙根的指环》：「如果一位建筑师穷尽半生，用当时并不存在的建筑材料，建造出不被官方审美认同、恢宏精美的建筑，那这位建筑师的作品堪比瓦格纳的音乐。」
投资家格雷厄姆认为伟大的黑客与画家的共同之处在于，都想创作出经得起时间检验的美的作品。进一步将黑客的概念外延到极客与科学家，将画家的概念外延到艺术家，伟大的极客与艺术家的共同之处在于，他们的思维超越了物理时空的限制，在拉长的时间维度中、在升高的智识尺标上，他们求索、求美不辍。美是什么？美是光穿越光年映入眼帘；是阿拉斯加的山在罡风中壁立千仞；是赤道上空的太阳照耀着动植物；是艺术家如北欧神话中的雷神索尔，在欣赏作品的人心中掷下雷霆万钧；是科学家如北欧神话中的奥丁，奋力探寻、导流「智慧之泉」。用史无前例的方式创造面向未来的作品，瓦格纳的奋斗有果，弗里曼在猎户座项目上的努力以失败告终，50年代末，美国政府将猎户座太空飞行器的动力方案从核驱动改为化学动力，60年代，美国政府终结了猎户座项目。
《星船与皮艇》这本书的结构非常有趣，交织讲述弗里曼与他儿子乔治（George Dyson）的人生故事。乔治1953年出生，是《在路上》作者杰克克鲁亚克所定义的「垮掉的一代」。乔治没有继承父亲对于天文学的兴趣，也不似祖父对于音乐有先天的热爱，他像克鲁亚克一样追求在路上的刺激，曾在加拿大西部的森林中建造树屋栖身，也曾在北极圈附近手造皮艇、划桨逐浪。「垮掉的一代」的代表作家金斯堡写过一本叫《瘾君子》的小说，这个书名是金斯堡本人的身份标签，也是乔治从少年时代起成为父亲内心的隐痛的原因。
书的结尾来到了1977年，弗里曼来到乔治生活的高纬度地区待了一周，北极的劲风吹，弗里曼看着住在这里的人们在荒野上生存、在大海上来去，看着乔治手造的皮艇，在夜幕下搜寻着北半球唯一肉眼可见的河外星系仙女星系，弗里曼虽然与乔治隔膜依旧，但是他们已然能够握手言和。
三
乔治的妹妹埃斯特（Esther Dyson）70年代毕业于哈佛大学经济系，毕业后进入媒体工作，第一份工作是事实调查员，随后改做了记者。记者生涯培养了她对商业世界的兴趣与敏锐度，离开记者岗位以后她进入投资界工作，专注科技互联网与大健康领域。她是有谷歌背景的基因测序公司23andMe的董事会成员，《福布斯》杂志曾将她评为美国科技界最具影响的女性之一。
埃斯特的人生轨迹让我想到了保罗格雷厄姆，同样从事投资工作，同样有一位从事物理学研究的父亲。不同于投身于科学界的父亲，投身于商界的他们，用资本的杠杆效应撬动技术尤其是民用技术的发展。格雷厄姆在《黑客与画家》中对冷战的结果、二战中同盟国的胜利、欧洲在历史上的崛起，给出了自己的解释。他认为欧洲崛起的原因在于健全了制度，保护了赚到大钱的人的私有财产，这进一步激励人们去钻研有市场前景的技术，新技术的问世不仅会带来财富，有的也能够转化为军力。格雷厄姆举了隐形飞机的例子，一位苏联数学家提出了隐形飞机的理论，但苏联没能把理论变成现实，因为苏联没有支撑数理运算的计算机工业，苏联不像美国有诸多的私人计算机公司如鲶鱼般调动行业的创造力。格雷厄姆本人也好，埃斯特也好，在强大的内驱动力的感召下，用资本推进着技术的边界。
回到埃斯特的哥哥乔治，他后来离开了森林，收起了自己的皮艇，80年代中期，他开始科技史写作，写作的方向是造船的历史、父亲主持的猎户座航空项目的历史、还有计算机的历史。告别人迹罕至的荒野，回到钢筋水泥的城市，用文字作品记录技术的沿革，将文字作品推向市场，通过市场的认可获取经济效益，曾经的少年朋克、曾经无心向学的逆子在自己的中年时代，成为了像父亲那样严谨的思想者。
参考资料
保罗格雷厄姆《黑客与画家》
Kenneth Brower《星船与皮艇》
《星船与皮艇》这本书写物理巨匠弗里曼戴森和他儿子的故事。书的英文书名是 Starship and the canoe，canoe 在英式英语中指 kayak，也就是船体表面包裹着动物皮的小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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