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恋风尘

                  文-囍夫卡

恋恋风尘

今天是下雨的第四天，丝毫没有转晴的迹象。空气中弥漫着雨的气味，早已没有了新鲜感，雨也是旧雨。我躺在床上，想睡一会儿，闭上眼又都是雨的声音，竟不能如愿。我起身走到书架，随手拿起一本书想消磨掉这段时间，翻来翻去却发现夹在里面的一张相片，于是那些事情便像电影一样不断在我脑海放映，反反复复，挥之不去。

每个人都有想让自己永生铭记的东西，同样的，每个人也都有自己不断想抹去的东西。但生活总不能如愿的，想记住的东西都全忘了，想忘记的东西偏偏又历历在目，生活不仅不如愿，还充满了讽刺。其实，我想忘记的和我想记住的是同一样东西，因为快乐和痛苦常常结伴而行，没有痛苦，快乐自然也就没有了存在的意义。

我想起我和我的朋友在一起的日子，那段时光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小杏，邵梢，月亮还有我，真像四剑客。我们谈文学，谈音乐，谈电影，谈一切我们感兴趣的东西。小杏梦想自己成为褒曼一样的演员，邵梢想继续他爷爷爸爸的事业成为一名出色的医生，月亮羡慕外交官的事业，我则想做一个老老实实写文章的作家。我们对一切好奇，对一切热心，躁动不安，仿佛天不是蓝的，仿佛雪一点不冷，仿佛每个季节都会说话，仿佛每棵树都有眼睛。那个时候谁也不知道未来是什么模样，谁也没有想过未来是什么模样，我们更多的是热情和希望，还有战胜一切的决心。

我记得有一次月亮生病了，只不过是稍稍严重的感冒，待在家休息没有出来。四个人突然变成了三个，我们就觉得不十分好受，那种感觉就像断了一根手指，虽然手还能用，但已经不完整，多少都有些别扭。等月亮病一好，我们就都活了过来，倒像我们三个也病了一样，感同身受也不过如此吧！为了弥补月亮脱离我们的一段时间，我们决定去山上露营。那天晚上天上的月亮和地上的都很美，大家并排坐在草地上一起数星星，各种虫子的叫声混在一起，萤火虫也不避嫌，树影也和颜悦色，一切宛在画中。邵梢和我一个帐篷，小杏和月亮一个帐篷，大家隔着帐篷又说了好半天话，何时睡着的都不知道。那个时候话像永远也说不尽，只有开始，没有结束，现在不说都觉得多余，没有开始，都是结束。

第二天很早邵梢便把我叫醒，我睡得很死，然后我们又把她们叫醒，一起等待着日出的到来。微风吹过来还带着凉意，露水终于睡醒了，我和邵梢脱下外套给她们披上，生怕她们着凉。我到现在还记得那个情景，太阳从云后面一点点出来，第一缕阳光照在我们脸上，直到最后洒满整片山。我们欢呼着下山，几乎是跑下去的，那个时候我们不明白青春不过是我们匆忙的脚步。不过那天你也可以看到教室外面并排站着哈欠连天的四个人，我们还互相开玩笑说怎么就都上课睡着了，轮流睡也不至于被抓住，不是默契，确实是都困了。

这样的事情不知道有多少，让我说几天几夜也说不完。不过就像我说的快乐和痛苦如影随形，我们之间也会有不快。有一段时间杏和我们有些疏远，不再和我们那么黏，那个年龄，你我多看了一眼也就够了。杏喜欢上了一个和她志同道合的人，她时常在我们面前提起那个人，一脸崇拜的表情。她是无心的，我们却是有意的。虽然我们三个嘴上没说什么，但心里都不高兴，但我们也相信杏只是一时兴起，所以都不在意，由她去。果然那段时间过后杏再没提起过那个人，其实我们没见过她说的那个人，甚至连名字都不知道，所以一切都好像没发生过一样，我们又回到了原来的样子，而且那过后大家的感情好像比以前更好了。

就这样过了几年，大家相安无事，时间又到了冬天。街道上的雪一晚就都存起来了，光秃秃的树梢裹满了绒絮，孩子们的脚印杂乱，轻轻一踩，害怕把雪踩疼了，那吱吱的声音传过来，不紧不慢，刚刚好是冬天。我站在窗子跟前，看啊看，孩子们嬉戏打闹的声音渐渐远去，外面白茫茫一片，除了雪和雪还在说话，一切都静谧悠远，好像我的梦境。

这里的冬天很漫长，雪小些的时候邵梢会把我叫出来，我们住在同一条街上，见面很方便。我们就伴着这飘起的小雪在街上来回的走，全然忘却了寒冷。邵梢和我都不是善于言辞的人，事实上我们四个没有聚在一起的时候，私下里都是不怎么说话的人。我明显感觉到他有心事，好像有什么话要说。没走几步他突然停下来，装作很轻松的样子说：“喂！过了这个冬天我们就要搬走了，去很远的另一个地方，还不错吧？”他的语气和他看似轻松的表情毫不搭配，可能他想以一种更自然的方式提前和我告别，只是再自然也掩盖不了他内心的悲伤，那个时候我再看地上的雪，才觉得脚底冰凉，冬天还是冷的。

邵梢当然不想离开，但家里的事他也没有办法，他之所以告诉我是因为不愿意亲口告诉杏和月亮，他想让我告诉她们。可他怎么知道我就一定能忍心说出口呢？我理解他，真的理解。杏个月亮也都理解，我告诉她们的时候，三个人都笑着说这是好事。但我知道这是强颜欢笑，谁的心里都不好受。那期间四个人出来聚过几次，算是为邵梢最后离开做准备吧！邵梢变得异常活跃，一直想让聚会的气氛明朗些，其实我们知道心里最不好受的就是他自己。最后一次聚会结束之后，邵梢提议我们应该合个影，他连相机都准备好了。我们走到街角的时候，雪早都停了，邵梢请路人帮我们合影，那张照片就是我夹在书里的那张。

开春的时候邵梢走了，他执意不让我们去送，我们也觉得那个场面太过折磨人，也无人去送。那以后四剑客变成了三剑客，我们试图找回那种感觉，但无论怎样都找不回来，于是我们试着习惯没有邵梢的生活。邵梢也会时常来信，每次寄给我，我拿到后又把她们叫出来一起看，知道远方有人牵挂我们，我们也觉得很欣慰，就像他还在跟前一样。

有一阵子邵梢没有来信，我们就有些心灰意冷，不过后来他又来信说前一段时间病了，现在已经好了，我们又都舒心了。可是那封信过后我们便再也没有收到过他的信，也没有他的消息。后来还是他表弟告诉我说邵梢一家都在7.23中遇难了，他很惊讶我竟然不知道这事，我听完觉得胸口很闷，喘不过气来。我开始后悔当初他走的时候我们都没有去送他，没想到那一去竟是永别。

我并没有马上告诉杏和月亮这件事，我的心情还没有恢复过来，我不知道如何开口。当我准备好要告诉她们的时候，她们却告诉我那天我和邵梢表弟的话她们都听见了。生活就是这样不如诗，没有人知道还会出现什么样的状况，不断的翻越翻越，依旧是青山。我们获得了多少快乐，就要忍受相应的痛苦，没有人能逃脱这个法则，知道了什么是快乐还不够，明白了什么叫做痛苦才能真正学会生活。

很长一段时间我们不再提前邵梢，那成了我们唯一的禁区，有的人对于痛苦选择默默忍受，有的人选择默默逃避，我们属于后者。可能人们都认为逃避很简单，有些懦弱的意味，但有时候逃避比默默忍受和勇敢面对更难，尤其是情感胜过理智的时候，逃避其实是最艰难的抉择。我们认为忘记一个人只是为了更好地记住他，就像我们逐渐忘记和邵梢在一起的日子只是为了单纯地记住他这个人，记住一个叫做邵梢的人曾经出现在我们的生命中，并且会一直存在。

就这样我们度过了自己的高中时代，来到了大学。时间总是摆出一副自己很多余的假态，它从不会告诉我们它是怎样流逝的。而我们一旦转过身来，流光篡改红颜，浮华尽皆褪色，物是人非，惨不忍睹。杏和月亮去了同一个城市，我却阴差阳错一个人跑到了西北，人生总会有这样那样的插曲，是好是坏说不清。

这样三剑客其实也凑不到一起，等于各奔东西，还好等遇到稍微长一点的假期我也会坐很久的火车，从西到东去到她们的城市。三个人坐在一起，喝喝茶，说说话，都觉得是一种极大的奢侈。等到了过年，大家都回家了，那个时候就成天泡在一起，说说自己一年的生活，心情，总觉得一切真好，让人欣慰。

月亮20岁生日的时候我假装自己忘记了，什么也不说。我瞒着她们，一个人偷偷坐火车赶过去，当杏打电话问我是不是忘记了月亮生日的时候，我装作猛然记起的样子“啊？是今天吗？我还真忘了。”杏还有些生气，我让她把电话给月亮，月亮也有些生气。“我的错，为了弥补你，我想亲口对你说声生日快乐！”然后我就不说话了，“你怎么不说，你好奇怪。”“你不下来，我怎么说，你下楼来我才肯说。”月亮不相信，杏也不相信，都说我又开玩笑，将信将疑地她们还是下来了。我躲在旁边，等她们走过以后，我才出来，“生日快乐！月亮。”她们一转身，那表情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好笑。月亮都哭了，说我是大骗子，还怀疑杏和我一起瞒着她，让杏哭笑不得。吃完蛋糕，许完心愿，我说我要走了。她们说什么也不让我走，我拿出车票说要连夜赶回去，她们又都不说话了。

最后我还是走了，我忘记了她们送我时的情景，因为我没有回头。坐在火车上的时候，脖子上残留着她们抹的没有擦干净的蛋糕，我用手慢慢弄干净，不知怎的回事就突然哭了。

我以为我们三个以后就是这种状态了，如果是那样又该有多好。可是总不能如愿的，第二年的时候杏出了事情。那段时间杏总爱拉着月亮去看话剧，她为其中一个角色着了迷，非要去要签名。那天下着很大的雨，看完话剧出来，月亮打着伞，杏突然看见了那个演员坐在车里，车子已经开了。她着了魔一样要去追那辆车子，拐角的时候从旁边突然出来一辆车子，杏撞了上去。我无法想象杏躺在血水里的惨状，她还那么年轻，怎么可能离开我和月亮，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根本都不能接受。

后来月亮终于要到了那个签名，算是完成了杏的心愿。四个人终究只剩了两个，我和月亮在相隔遥远的城市想着同样的人。我的故事到这里就快告一段落了，顺便提一句，月亮最后如愿以偿成为了外交官，据说最后和一个外国人结了婚，我们再无联络，消失在彼此的世界里。

我记得很久以前我看过一部电影，里面讲阿远和阿云的故事，两人青梅竹马，好像天生一对。电影最后，阿远去参军，阿云等不了两年，最后和经常送她与阿远的信的邮差结了婚。为什么江素云没有选择阿远，现在看来都已经不再重要了。很久以后我又听到了一首歌，里面有段歌词是这样写的：“当岁月和美丽已成风尘中的叹息，你感伤的眼里有旧时泪滴。相信爱的年纪，没能唱给你的歌曲，让我一生常常追忆。”这部电影和这首歌有一个共同的名字————恋恋风尘，这说的又何尝不是我们的故事呢！那些死去的和活着的朋友时常会出现在记忆中的某个时刻，我很庆幸自己并没有忘记那些日子，我的朋友依然存活在我的记忆中，好像我们从未分离。

恋恋风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