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昼信基督夜信佛》,是史铁生的一本书名。
今晚去西园的路上,这个书名就在脑中徘徊不去,及至在西花园茶室外的长廊里,隔着花墙听大殿里传来的梵呗,鱼在夜晚的西花园放生池里腾跃而起、又重重落下击打水面的声音,一只怀孕的母猫在我的身边流连不去,拿脑袋一次次地蹭我的胳膊。
“夜信佛”的声音越来越强烈地在心间浮起。
安宁清冷的夜晚,人很容易回到自己的内心深处。
佛法说:莫向外求。
一切外在的问题都在心里。
不幸残疾了的史铁生经历了人生最大的无常,向自己的内心深处不断漫逆,他也许是将这句法语做得最好的作家。
他不断追问着生死、爱情、苦难、写作、信仰等重大的精神难题,而我还只是停留在爱情、写作、残缺的境地。
许多文学艺术的人,到了生命的某一个阶段,都会忽然转向宗教,也许是“云深不知处”的混沌之际,宗教常常给到柳暗花明的豁然开朗。
今晚是西园寺十一静修营的“传灯”之夜,去的晚了,不能入内,幸好我熟悉这古老园林的每一个角落,于是绕开入口,直接去到西花园,准备在那里等待传灯的队伍。
秋天的西园寺,空气有一种清新的冷,让人舒服,又让人警觉,虽然同在苏城,我的寓所在几站路外的老阊门外,现代化的商业大楼和步行街冲淡了这股清冷的气息。
并非苏城的每一处都如此清新冷峻。
这份清冷,西园独有。
原来一个场域的气场是特有的。
前几年是从上海过来,这样的清冷感受很明显,本以为到了苏州,会“只缘身在此山中”——其实仍在。
作为苏州的一座古刹,西园寺至今仍在中国佛教律宗有着重要的地位。
西园与一路之隔的留园本都是明朝太仆寺卿徐泰的宅园,徐泰之子徐溶舍园为寺。崇祯八年,报国禅寺茂林律师任住持,为弘扬“律宗”,改名戒幢律寺,俗称“西园寺”,以戒为本、以律为宗,是苏城内难得的丛林清修之地。
清雅,安宁。
这个四百多年的园子,与它的相遇,是人生最美好的际遇之一。它在我生命中的意义,不用等到多少年后,我才能明晰。
那一年正逢感情最纠结的时刻。
人世百般苦,最苦是情缘。
我以为自己会因此纠结致死。
情执是所有执念里面最深的吧。
有人笑说:女性都是因为爱情而信佛,男性则是为了信仰。这话等同于说女性的信仰就是爱情。
于这几百年的古寺里,我解开了情缘的执念。
原来,愈是紧紧抓握不放的东西,愈是如细沙从指缝间泄露一般不易抓紧。
那一天,清晨皈依共修,梵呗升起,如天籁一般的吟唱从大觉堂的穹顶上反射到每一个角落,泪水忽然不可遏止地顺滑下来,源源不断地流啊,打湿了白色的营员服。
近十多分钟的吟唱后,心里忽然就松软了,那些久攻不破的心中堡垒就这样轻易地随着泪水消散,那些人事,也就忽然远了,仿佛是隔了很远的时空,去看另外一个人的故事。
就这样解脱了出来。
还记得那一天之后的时光,都在恍若隔世之感里,新生的喜悦一寸一寸地生长,晨风清冷,阳光穿透枝叶,在轻轻的薄雾里留下光影的痕迹,那一刻,我相信,乘愿而来的佛,她来自我的内心深处。
是谁,穿越千年的迷雾,
乘着宏愿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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