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

郑乾有时候会有一种错觉，好像自己忽然间悟到了什么惊天动体的理论，然后就可以借着从此天下无敌，他甜蜜地，甚至踌躇满志地睡着了，一觉醒来，那种感觉就消失殆尽，只有一些支离破碎的残片，好像提醒着他，还有这么一档子事，可是当他再次重复那些观点的时候，又觉得无足轻重，再也不是那个站在前台熠熠生辉的角色，变成了一个不入流的小演员得不到关注和甚至一撇。

郑乾匆匆忙忙赶回来的，他把放得发霉的地瓜倒掉，第一次看到那些肆意张牙舞爪的霉菌从地瓜披上蔓延到小盆的边上，好像一下子就要掀开盖子蹦出来，他闻到一股刺鼻的酸臭的气味，然后还有淡淡的烟雾随着他打开盖子慢慢地扩散开来，他的喉头上下蠕动了一下，好像那些霉菌就要从鼻腔沿着呼吸道一路进入到肺里，驻扎下来，长出层层的灰蒙蒙的枝丫，他浑身一哆嗦，被惊恐的画面一下，就剧烈地咳嗽起来。他急匆匆地端着盆子跑到走廊，又在电梯口的垃圾桶前，把那些霉菌和地瓜全部倒入到垃圾桶里，他在洗手间前前前后后地仔细搓洗，要把那些灰色的均质一点点搓掉，用水流细细地冲走，当他的小盆再次回复俺又有的黑色的时候，才肯善罢甘休，他的手已经被冰冷的水流冲刷着成了紫红色，他还仔细地把手错字了好多遍，直到手三个的白皮暴起。他又烧了一壶热水，停着水泡咕咚咕咚的声响，好像残余的霉菌在挣扎和啸叫，他就升起一阵快意，而自己的咳嗽也减轻了一些，只是他的猴头就开始有些充血的胀痛，人其实也是脆弱的，就像病毒一样，一点小小的病菌可能就把一个庞然大物撂倒。

郑乾在半夜里还是煮了一锅地瓜，为明天的主食做准备，从下周起，他的日程就被安排的满满当当的，不像前几周，还有点空余时间来玩游戏，或者对着天边的云彩发呆，这一周恐怕连喝水吃饭都要插空了，他会连轴转一般，从早上一直转到晚上，然后睡觉，接着再转，一直持续五天，然后再持续4周，这样的密集课程，让他觉得挑战，甚至为了准备这场挑战，全身上下都微微颤动，他感受到肾上腺素的分泌，和全身说不清楚的地躁动不安，还好并不是每周都持续这种节奏，在这场战役之后，就会迎来修整，也就是几周之后，他的课程安排就少了，也许他就可以呆在家里，没事接接孩子，看看书，过着蒋婷祝福一般的生活。这自然是后话了，重要的是现在战役才刚刚开始。

于是备课就成了郑乾的重点，他在计划表上列出了长长的待办清单，绝大部分都是备课，被理论课，被实验课，严丝合缝地放不下任何时间了。

郑乾的第一节课就感到有些虚脱，他得用两只手撑在讲桌上，两只脚在讲桌后面不停地交替，他有些气喘，更有些焦躁，他有时候说话就含糊不清，有时候就是啰啰嗦嗦，总之让他自己听起来都不甚分明，好像长了一层恶习作呕的霉菌。当下课铃响起，学生急不可耐地窜出教室，外面走廊里响起啪嗒啪嗒连成一片的脚步声的时候，郑乾还在慢悠悠地拔下翻页笔的接收器，把接线器、翻页笔和鼠标一一摆放到笔记本上，托着他们走到第一排自己放书包的位置，像托举着一个神圣的物件，也许是圣婴一样，他无比虔诚，他走出教室的时候，外面的雨已经密密地下来起，门口聚集了一群仰着头看着灰蒙蒙的天和细细地雨丝的学生，还有地干脆憋着一口气，蹦跳着冲入到了雨里，闪转腾挪地躲避着水坑，和前面一顶顶红色绿色蓝色的雨伞，他们只好大呼小叫地，把兜帽拉到头上，一边蹦一边跑。郑乾悠然地打开伞，也随着一片粉红色的伞进入到灰色的雨里，风吹到他的胸口，让他一颤，就把手机环绕在自己的胸前，好像那拳头就能把所有的风给挡住。

路上已经是一汪汪的水，郑乾毫不顾忌地从水洼上踩过，发出pia哒pia哒雨天才有的声响，他这时才恍然发现，自己早上忘记擦鞋了，他黑色的鞋上经常沾染一些白色的粉笔之类的粉末，他还提醒自己早上擦一擦，却在蒙蒙涨涨地出门的时候忘记了，也幸亏了这场雨，忘记擦的鞋，被这场雨冲刷的干净了很多，现在他的鞋已经完全是黑色的了，没有一点白色的痕迹，他的眼睛有些睁不开，是不断灌进胸痛的风让他清醒着，一点点地挪到自己的办公室，然后再推门的时候，碰到了自己的同事，然后又强作笑颜地大了声招呼，就把自己重重地甩在了椅子上，他只是上完了两节课，却感觉时间过了一个世纪一样，一上午也没有复杂的事情，却好像经历了一生，他对自己的这种无病呻吟，甚至柔弱感到不堪。

当他的同事匆匆地接了一个电话离开之后，这个房间里就又生下来而他一个人，透顶的日光灯有气无力地亮着，外面的天空灰蒙蒙的，让人的心情总也开心不起来，他感觉这个场景似曾相识，也许在几个月或者几年前的某一天，也是同样的灰蒙蒙的天气，他大约也坐在同样的位置，同样的感觉身力憔悴，这种情境唤起来那是的感觉，其实人的记忆从来就不会消失，它们总是潜藏在某处，只是需要某些特殊的契机来唤醒他们，就比如今天的阴霾就唤起来他很早之前的记忆。

郑乾又泡了一杯浓茶，也许他还得给自己准备一杯浓咖啡，下午他还要紧张地准备课程，他得打起精神来，这样子的无病呻吟，让挣钱自己都觉得羞愧难当，可是人总要有一处发泄的空间，于是他就把自己完全倾倒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