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晋南北朝时期的诗歌作品挺有意思,有正始体的隐晦哀伤,自带神秘;有一反汉魏质朴注重雕饰的太康体,形式大于思想;有追求形式,崇尚词藻,缺乏内容,精于声律的齐梁体;最美好的、最值得庆幸的是出现了两个开派诗人,一个叫谢灵运,开创山水诗派,一个叫陶渊明,开创田园诗派。对后世影响较大的两个流派,就那么诞生于政治比较混乱的年代。
说起来,比诗歌更有意思的,却是“五柳先生”陶渊明,好好的官不愿意做,却说什么“不愿为五斗米折腰”。五斗米不少了,这毕竟是“日薪”。晋时一斗米约等于现在的4斤,一天都是20斤米,够养家糊口的。陶先生去当县令也是为了养家罢了,觉得不自由,要强颜去拍人马屁,所以不干了。时间不长,八十来天。
也许就像陶先生自己诗里所写:“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从小就不逮见迎来送往的俗世生活,天性就喜爱流连忘返于山川自然之间。从这里就很好理解了,他不是不想去做官,实在是性格里有缺陷,不喜欢搞那些说冠冕堂皇白话的一套玩意儿。说通俗点儿,就是陶渊明有社交恐惧症。
好吧,幸好陶渊明没去为了“五斗米”做官,而是辞官跑回家去种田了,否则,对于中国诗坛来讲,真是一大损失。毕竟,中国历史上看不见的地方多了一个叫陶渊明的小县令,中国诗歌史上却少了一个被称为五柳先生的田园诗人。
《归园田居·其三》
[魏晋]陶渊明
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
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
道狭草木长,夕露沾我衣。
衣沾不足惜,但使愿无违。
这组《归园田居》诗作共有五首,便是写于陶渊明最后一次出仕,出任江西彭泽县令八十天辞官之后。期间,陶渊明已经开始逐渐在内心建立一种真正去适应田园生活的思想,不再像过去那样处于一种士大夫式的装佯状态。正是因为如此,他在此期间写下的《归园田居》五首,充分反映出只有参与实际劳作生活而积累的相关经验,把作为一个劳动参与者发自内心里面的那种喜悦,更多地是种种担忧,对于当时农村现实的残酷生活状况作了真实地描写。
特别是组诗的第三首,没有实际的相关劳作是无法如此真实地进行记录的。同样,也正是此首诗,让后来诸多解说者,完全误解了陶渊明,以为他是一个不懂种田,水平低下的不合格农人。
第一句“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就是此句造成各种误解,让陶渊明背上一个不懂种田的名声。通常解读为:在南山下开垦出来的田地里,我们把豆子种植在这里,田地里野草茂盛而豆苗却很稀疏。所以,后来解读者,便根据此两句诗,以此认为陶渊明不会种地。这实际上就是一个大笑话。不懂种田之人,恰恰是这些莫名其妙地解读者。所谓“四肢不勤,五谷不分”,大抵便是说的这些自以为是的注释者。
诗人陆游在诗中写道:“汝果欲学诗,工夫在诗外。”(《示子遹》)挺能说明其中问题。事实上,陶渊明在此描写“草盛豆苗稀”,如果对种植稍微有些常识,就不会犯下误解的错误。可是,千百年来,大家都一错再错,忽略了此句本身真正描写的实际景象。此处的“草盛”大抵是说田地里长有野草,但不能因此而认为田地里全是野草而误了庄稼,如果是真正的农人就会明白,当庄稼还处于幼小状态时候,野草的生长状况是强于庄稼的,这才是“豆苗稀”的真正原因,而不是“豆苗长得不好”的胡乱解说;只是因为庄稼本身还是“豆苗”呀,而不是“豆棵”状态,所以此时站在田边猛然看去,就会觉得野草竟然比豆苗还要生长的旺盛。
正确理解诗句,必须结合诗作的真实描写状况,而不是凭空地想当然,那样就会犯下常识性的错误,从而贻笑大方。如果像通常那样去理解第一个诗句,那么又如何去理解诗人在接下来的顺序描写呢?正是因为豆苗处于生长状态,所以才有诗人“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的辛苦劳作。也正因为诗人本身参与了劳作活动,是一个实打实的劳动者,所以才会有本诗的各种细腻之处。如果不是参与者,如何才会有“道狭草木长,夕露沾我衣”的真实写照?
在本诗最后,诗人不仅进行以上各种地详细描写,而且感慨地说“衣沾不足惜,但使愿无违”:衣裳被露水打湿没有什么好可惜的,只要不违背自己本身的意愿,就非常值得。诗人的“愿望”是什么呢?当然就是组诗《归园田居其一》中所写:“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脱离俗世官场,归隐田园,过自由自在地种植生活。
晏殊不会在诗词里感喟求官难,因为他本就居高位;王维可以静心山居,静听“鸟鸣涧”,因为他毕竟见过“大世面”;李太白之所以高吟“行路难”,大抵是因为他官路坎坷;杜甫大声高呼“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却是因为官路不通,抱负难以施展。越在乎的越忘记不了,或许,陶渊明的内心仍对官场之事念念不忘,否则就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在诗作里对此事抒发感慨之情。陶渊明毕竟小时趋于士大夫教育,本质上应该怀抱“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儒家正统思想的。
不肯为“五斗米折腰”的陶渊明,他所在乎的无法实现,只好“采菊东篱下,悠然望南山”,最终选择直面“惨淡的人生”,去“种豆南山下”,去“带月荷锄归”,这既是一种无奈,却又是一种幸运;属于个人的无奈,却属于中国古典诗歌的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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