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若梦

作者: 夏蔷薇 | 来源:发表于2019-11-09 18:28 被阅读0次

    “有三种法,于诸世间,

    是‘不可爱’,是‘不光泽’,是‘不可念’,是‘不称意’。

    何者为三,谓‘老、病、死’”。

    1.

    隔一段时间,我就要到寺庙去。 上一次我去景德镇,访问了在微博上关注了几年的姑娘。她在陶瓷厂开了一个小小的工作室,和朋友在里面整日神情专注地做陶瓷。一个个用手捏就打磨的器皿,根据不同的季节和心情画上不同的颜色和图案,蓝的红的,都透着一种灵气。第一次见到她本人,和我想象中的差不多,那份气质那份生动,就好像已经认识了很久。她穿着苎麻盘扣中式绘花草的上衣和靛蓝色棉麻阔腿裤,很瘦,眼睛出奇的大。她给我和朋友做了手冲咖啡,讲了她这几年的生活,去过的国家,喜欢的书。 她说她很喜欢做吃的,烤面包,做饼干做菜,一桌子美食总要有人分享才不会那么凄凉。所以有个邻居常常和她一起做菜分享美食。有一天她烤了很多饼干,做了百香果饮料,朋友打电话来问,去不去郊外那个寺庙。那是她们常去的寺庙,寺庙外有一大丛野生的白花,她们经常路过那一丛生机勃勃的花丛,就会停下来,坐在花边泡茶喝。

    她说好的,刚好我做了很多好吃的可以带去。

    朋友说,那我们一起去吃晚饭吧。

    去哪里吃呢?

    去夕阳里吃。

    那一瞬间,我觉得心被什么东西敲打了一下。去夕阳里吃饭。就好像我也经常去晨风里看荷花,去细雨里漫步,去溪水边捡石头。

    浮生若梦

    拜访完她已经是夜里。在深黑的夜色中,尽管城市的霓虹灯还是闪烁着,我却看不见那些灯光,只感到深沉的黑色和令人回味咀嚼的话语震荡在耳边。我忽然明白,其实这个世界上,还有另一种人,另一种生活在别处。她们和世俗意义上的成功也许相去很远,却更加靠近自己内心真切的渴望。

    生活在城市里头,我总想叩问,究竟哪一种活着才更加真实,更加接近生命的本质。

    龙应台在散文《什么》中说,总有一天你会去追索生命的本质,那是在父亲死亡的时候,那种追问就像海上突来闪电把夜空劈成两半,天空为之一破,让你看见了这一生从未见过的最深邃的裂缝、最神秘的破碎,最难解的灭绝。

    2.

    就好像在去年11月,祖母弥留之际,每个下午几乎是阴雨绵绵,我就在晦涩昏暗缠绵的阴雨中用毛笔抄写《心经》,一遍一遍,眼泪却一滴一滴掉下来,悲从心生,无言的悲,沉默的悲,寂静的悲!

    直到后来,我回到我生命早年生活的乡村,三岁时住的房子,最后一眼看她。童年的很多事都记不清了。却记得93年那年冬天下了很大的雪,早起我从窗子探头出去看外面白雪皑皑的世界觉得好新奇。打着赤脚跑到雪里,砍柴回来的祖母一见,又是打又是骂。

    那时候我一直搞不清楚,妈妈和祖母究竟有什么区别,为什么别的孩子都叫姆妈而我叫婆婆。

    再后来,依旧是阴雨绵绵的冬天,她已经在那根整木的寿材里面了,到处是做法的道士,是纸钱香烛。我承受不住一切的诵经声和打击乐器的合奏,震天动地的乐器让人忍不住悲鸣。

    浮生若梦

    送她最后一程,从此别过,从此世间再无她。

    我现在还记得,她是那样一个爱干净整齐的老太太,永远干干净净,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永远要强体面。

    在她上一次病中时,她对我家先生说,我这个孙女爱看书,爱静,不爱说话。她就是这么个人。

    弘一法师在自己母亲的忌日,总是点亮油灯,磨好浓墨,素心书写《无常经》:“有三种法,于诸世间,是‘不可爱’,是‘不光泽’,是‘不可念’,是‘不称意’。何者为三,谓‘老、病、死’”。

    那天她的棺木停在桥边。那是我儿时天天过的桥。故乡的山峦依然青翠,河水依然碧绿,在她八十几年的人生中从未改变。那一刻,城市生活的浮影,那些高楼林立,那些纷纷欲念,那些灯红酒绿,全部一一往后退,只有眼前这山,这水,这自然,这青翠,这雨,干干净净永远地定格在心里。

    人生如果掐去头尾,中间还剩什么?

    我只知“诸法无去来,自性真清净”。

    我只知“六根清净,素履以往,回向自然”。

    人从自然宇宙中来,最后还是要回归到自然宇宙中去。

    水回归为水,土回归为土。一切的一,一的一切,都是宇宙中微尘一粒。

    我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去寺庙坐一坐,为的是不断地提醒自己,什么才是生命的本质。

    在香火缭绕的古刹,那里的树格外地苍劲叶子格外地茂密青翠,摒除一切欲念杂念,心格外地静。 有时候遇到僧人们做早课,在那集体大声的唱诵中,我听不清经文念的是什么,在那木鱼声钟声里,望着慈眉善目的佛祖,眼泪也忍不住夺眶而出。有时候从寺庙的长生殿往生殿里一进一出,看着牌位上的名字,仿佛在生与死的大门中穿梭。

    浮生若梦

    我们一生,是否也曾口出恶言,杂念丛生,带着虚伪的面目往来穿梭于人群?

    是否也曾无心做恶事,曾经辜负过谁,年少轻狂的口气曾中伤过爱你入骨髓的人?

    如果早一点就知道人生的“不可爱”“不光泽”“不称意”“不可念”,是否此生会更加慈悲一点,对他人的难言之隐,他人的苦难悲痛会更加理解一些。悲天悯人从来不是一句空话,当我们在谈论着别人命运的不幸时,是否想到,人生的苦难劫难早已定下,谁都不要轻易地说话,有时候沉默就是最好的理解。

    就像周梦蝶写下的诗句:

    “所有美好的都已美好过了

    甚至夜夜来吊唁的蝶梦也冷了

    是的,至少你还有虚无留存

    你说。至少你已懂得什么是什么了

    是的,没有一种笑是铁打的

    甚至眼泪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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