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导

楔子

我说不清是讨厌他还是瞧不起他，反正尊敬不起来。他是我领导，直系的、一棍子就能直接打死我的那种。

我没法对他恭敬有加，也无法对他言听计从，更不能对他的错误视而不见。于是吵架成了常态，拍桌子更是经常有的动作，但是开始的开始不是这样的。

开始的开始是我拜入他的门下当天。那是我第一次见他，人模狗样的。四十岁左右（其实不到四十，长得有点着急），不说话温文尔雅；一说话低声下气，似乎人人都比他高贵。

那天他穿一套藏蓝色的西装，黑色衬衣，没系领带。肚子有点凸，眼神平和，一副邻家哥哥的模样。

我们公司是生产新型钢结构建筑的。那天领导带我熟悉产品，从设计到配货，从工艺到生产，从运输到施工，专业词汇一堆一堆甩，工程案例一个一个举，客户好评一条一条地说。

这个家伙专业太强了、对产品太了解了、对这个行业太熟悉了，我太服他了。

领导介绍公司产品的时候以事实为准绳，用数据去说话，间杂传说和神话。旁征博引，幽默风趣，令人信服！他说话不紧不慢，语调不高不低，情感不急不躁。

佩服他的专业，欣赏他的博学，跟着他肯定能学到很多东西。

我对他好感倍增，甚至达到摩拜的程度！太厉害了，奶奶的！我能达到他这水平就赢了！

领导给我留下的印象太美好，以至于后来他的表现差强人意，我实在难以接受，于是矛盾激化和冲突不断，小吵天天有，大吵三六九！

01

我领导的妻子也是我的领导，他俩一正一副管着我。一件事，正领导说一套，副领导又说一套！开始的时候咱也不了解内情啊，总觉得副领导肯定听正领导的，这是常识啊，可惜我判断错误了。副领导是正领导的妻子的时候，没有常规只有非常规。

我是急脾气，说了就干，猪肚子装不了二两香油！正领导下达指令，说宇哥你向东走！我一刻不等，风风火火就把事情办妥了。结果领导的妻子来了，说谁让你往东的？这得向西啊！我说正领导说的，正领导这时候赶紧接过话音说：我只是那么一说，还没有论证是否正确，也许向北也许向南也许向西都对，谁让你那么快就去干活了！

得，怨我了！事情搞砸了，没有功还有过！好，我忍着！

这是入职第一天。

02

经过这事儿，我学聪明了——举一反三不会，吃一堑长一智还不会吗？凡事正领导说完，我一定征求副领导的意见才去办。但是没有想到的是，副领导也是个放出的屁还能坐回去的主儿。

入职第五天，副领导找到我，说宇哥你今天把这个图纸设计出来，做个方案打印出来给我。我一看，副领导让我在没有任何支撑的前提下，于半空中设计一套花园方案，并且把哪里栽花哪里种草哪里摆茶桌都一五一十交代给我。

这是什么操作？宇哥懵了。玩儿我呢吧？！无奈找正领导。正领导说，你图纸都没设计找我干嘛？我说领导你看看，这个不可行啊！空中花园我可以设计，但是没有任何支撑你以为靠空气的浮力就能把花园建起来并屹立不倒吗？

正领导说宇哥你是不是成心的！如果你觉得栽花和种草的位置不对可以提出来，我们换个位置不就行了吗？我说不是位置的问题，就算我设计得天花乱坠又怎么样，花园怎么建？

正领导定定看我好半天，那眼神我明白，他拿我当二傻子了。他用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加语重心长的态度对我说，“宇哥我怎么说你才能明白呢！？”他组织半天语言，最后他挠了挠头，下了很大一个决心说，“不然这样，茶桌不摆了总可以吧！？”

我说领导你们有病还是有病还是有病啊？

他一拍桌子说，限你今天下午就把图纸设计出来！花、草和茶桌的位置都不能变动！然后一甩袖子走了。宇哥当场吐血！

宇哥熬了通宵，终于把“空中花园”设计出来了，自己左看右看觉得应该可以应付过关了，就去找副领导。结果副领导不再，正领导看见我，我只好拿给正领导看。正领导把图纸摊在办公桌上，坐在老板椅上隔空琢磨那张图纸，半晌才说宇哥不对啊，这建筑怎么倒过来了。我说领导不是建筑倒了，是你坐反了，来来来，你出来！站这面看！

他真出来了，绕到办公桌正面，一面看一面点头。可以可以，再做小小的改动就可以了。我松了一口气，有点虚脱的感觉，想着快点回去喝茶补充一下能量。没想到两分钟不到，他象想起什么似的回头望着我说，不对啊宇哥，你没设计楼梯，让人怎么上去喝茶？再说了，没有引水的装置，拿什么浇花？

我长大的嘴巴难以合拢。

恰巧副领导过来，她前后左右看了半天，说宇哥没错，空中花园太高了，水引不上去的，压力不够。我们需要从地下打一眼井，井要足够深。在空中花园上设计一个滑轮和辘轳的装置，把水摇上来。

“对呀！”正领导一拍脑门说：“宇哥这就是你不对了，作为设计师，这种常识性的东西怎么还需要别人提醒！”

我实在气得不能办，一甩袖子说：“爷爷不干了，什么TM的破公司！现在不允许随意打井你们不知道吗？”

正负领导互相看了一眼，面露愧色，再看向我的时候，态度明显缓和了许多。副领导说：“咳咳咳，宇哥这事儿我们有点欠考虑了。抱歉抱歉！我们再研究研究！”

于是这事儿就搁下了，直到现在，那份图纸还在锁在正领导的文件柜里。

03

安稳了一天，到了第七天。正领导让我出去买材料，我说我是设计师，不是采买员。他说公司人手不足，宇哥辛苦一趟吧。

话都说到这份了，我能怎么办？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说买什么给我个明细。

正领导再一次用看二傻子的眼神看我，他说不是吧宇哥，让你去买东西你问我买什么，太好笑了吧！我愣怔了两秒钟说，对不起领导，我错了。

从财务申请了一张支票，我就出发了。第一站回家，陪了父母一整天。第二站去车站，买了附近的一个旅游景点的车票，足足玩了一天。第三站去省城，给正领导买两瓶茅台，给副领导买了一瓶香水，然后去美食一条街大快朵颐。

第十天回到公司，拿出一大堆发票，有零配件的，有原材料的。支票换了等价的现金，除去买茅台和香水的钱以及差旅费，剩下的现金交给了正领导。

正领导当时就不愿意了，他说宇哥你啥意思？我说没啥意思，配件和原材料都买回来了，该检查的也检查了，改入库的也都入库了，这事办得还不够完美吗？我作为一个设计人员，巴巴地出差为公司做贡献，这么多天没有功劳还有苦劳了吧，没有苦劳也有辛劳啊！现在可好，事情办明白了，东西买回来了，安抚的话一句都没有，居然质问我什么意思！你说什么意思？你说说我能有什么意思？

正领导瞪视我好一会儿，最后正色说道，宇哥辛苦了！

尾声

我本来要辞职的，但是正领导不批，还非要请我喝酒。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正领导卷着舌头拍着我的肩膀说，宇哥我这些年活得辛苦啊！不能说人话不能办人事，心里憋屈！我说不是吧领导，难不成你所作的一切都是装的吗？你TM的装得也太像了！

领导拿纸巾抹了一把脸，鼻涕眼泪和汗水一起擦下来，然后哈哈哈一顿大笑，笑过之后他象看二傻子一样看着我说：宇哥你上道我才和你开玩笑，玩笑玩笑，玩玩笑笑不好吗？

我仰头把一杯酒灌进嘴里开始胡言乱语：我到底是倒了八辈子血霉还是烧了十辈子高香才认识你！

正领导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