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苏浅盈，我叫苏浅盈。”顾展明看着眼前这个明眸皓齿的小姑娘，责骂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下去，绕开她面无表情地向前走。
苏浅盈追上去，展开双臂拦在他面前，“先生，苏浅盈，我叫苏浅盈。”
顾展明皱眉，抿着唇不说话。
“先生，我叫……”苏浅盈的话没说完，便被身后的一声“浅格格”打断了。苏浅盈微怒，转身：“管家！您又有什么事？”
齐管家“嘿嘿”傻笑两声，背在身后的手轻轻一挥，跟在后面的丫鬟一窝蜂地上前，围住了苏浅盈。被她们左一句“格格”，右一句“格格”地叫着，苏浅盈只觉得头晕脑胀。却不知顾展明和齐管家交换了个眼神，施施然地走了。
“停停停！”苏浅盈捂着耳朵后退一步，“都散开，别围着我嚷嚷。有事一个一个慢慢说。”
为首的丫鬟余光瞄到齐管家微微点头，便连忙带着大家退开来。苏浅盈深呼一口气，转头便看到原本顾展明站着的地方空荡荡的。四下望一圈，半点人影都没有。气愤地跺跺脚，危险的目光看向齐管家。
“哟哟哟！疼疼疼！小祖宗小祖宗，你快松开，松开！”
苏浅盈拽着他长长的胡子，“我今天非得把你那群宝贝疙瘩全卖了！让你老欺负我。”
管家弓着腰跟着苏浅盈，“天大的冤枉，我哪敢啊！格格这么可爱，我也不忍心欺负不是。”
苏浅盈哼哼，完全不为所动。
远远看着苏浅盈走进来，瑞王爷一笑，脸上的褶子都爬起来了。坐在一旁的周姨娘无奈地摇摇头：“平常也不见你有个好脸色，次次都躲在背后笑。”
瑞王爷轻咳两声：“我好歹是个王爷。”看苏浅盈走近，连忙端起旁边的茶，装作认真品茶的样子。
“阿玛，姨娘，我回来了。”
周姨娘连忙站起来：“格格可饿了？齐管家，我让人备着格格爱吃的芙蓉糕和燕窝粥，你去趟厨房全都给端过来。”
齐管家连忙答应，想要行礼时却忘了自己的胡子还在苏浅盈手中，一扯疼得他差点叫出声，捂着下巴可怜兮兮地看着苏浅盈。
苏浅盈挑眉，克制住笑意。“平常怎么也没发现你这么笨？既然周姨娘开口了，你便去吧。”
看着齐管家逃也似的跑出去，苏浅盈再也憋不住，笑得灿烂。
瑞王爷冷着一张脸，“齐管家虽是下人，但也是看着你长大的长辈，你胡闹也得有个度。还有，姑娘家家的笑得跟什么似的，还有没有规矩了？”
苏浅盈撇撇嘴，收了笑容，低低应了一声：“哦，知道了。”
周姨娘白了瑞王爷一眼，拉着苏浅盈坐到一旁的椅子上，“你别理你阿玛，他就是这样，口是心非。”
苏浅盈点点头，乖巧地坐在位置上。
厅内气氛一时变得沉重，闷闷的让人觉得不自在。周姨娘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想了想开口道：“这学堂上得怎么样？可还开心？”
苏浅盈点点头，如坐针毡。也不管周姨娘之后问了什么，她都只点头或摇头，周姨娘也自觉地问了几个问题之后闭了嘴。
好在齐管家回来得快，身后跟着的小丫鬟端着点心和粥。苏浅盈像看到了救星，连忙站起来，“不打扰阿玛和姨娘，先回屋了。”
“这……”周姨娘话还没说完苏浅盈就急忙忙转了身往外走，她也只能无奈地挥挥手让齐管家跟上去。
看着苏浅盈走远，她嗔怪地拽了一下瑞王爷，“你看看你，姑娘好不容易回趟家，你态度就不能放好点吗？”
瑞王爷胡子都气翘了，“我态度还不好吗？你瞧瞧她是什么态度？你温声细语地跟她说话，她爱搭不理；从头到尾也没跟我说啥，拿了吃的就走，成何体统！刚刚要不是你拉着我，我今天非得好好教训教训她。一去德国就去了三年，回来就呆在学堂里，我这日日让齐管家去请，她都不回来，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父亲？”
周姨娘连忙给他递了杯茶，轻轻在背后给他顺气，“这爱学习又不是什么坏事，今个儿不也回来了吗？再说了，她自小与齐管家亲近，开些玩笑也无伤大雅。本来她就对我心存芥蒂，现在没有排斥我我就开心得不得了了。”
瑞王爷一口饮尽碗里的茶，重重放在桌子上，“哼，你这么好她还敢排斥？姑娘家家的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还不如早点找个好人家。对了，你之前说的，张尚书家的小公子张祺瑞，我也观察了一下，是个好苗子，待人也算温和。你最近多和张夫人聚聚，把这事给它定下来。”
周姨娘给他捏着肩，轻轻应了一声，心下却有些担心。这格格一贯是个有主见的，和王爷的关系素来不好。就这么做了决定，只怕到时候有得闹。
让小丫鬟放下吃食便退下，齐管家看着苏浅盈拿着水壶摆弄那些花花草草，轻轻地叹了口气，“这些天天都有下人伺候的。你赶紧的，过来，这些吃的都还热乎着呢。”
苏浅盈给手下这盆花浇了水，放下水壶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桌上的食物，“我不饿。我之前托你找的书找到了吗？”
齐管家点头，“我办事你还不放心吗？放在书桌上了。”
跟在苏浅盈后面进了书房，想了想又转回去把吃食端了进去，“再怎么着，也是周姨娘的一片心意。”
苏浅盈撇撇嘴，拿起一块芙蓉糕咬了一口，又喝了一口燕窝粥，“端下去吧。”
齐管家还想说什么，苏浅盈便横眉，“你今天为什么拦着我，害得我没和先生聊上天。”
齐管家笑，“这不是我日日去请，你总是不回，着急了就想着要不直接带人给你绑回来。要是早知道您那会在和顾夫子聊天，我也不敢上前。都怪我，怪我，太着急了。”
“切，”苏浅盈白了他一眼，“撒谎也撒得稍微真实一点好不好？想把我绑回来，带的全是丫鬟？”
齐管家摸摸自己的胡子，憨厚一笑：“我看这顾夫子为人谦和有礼，满腹诗书，日后必有作为。”
“那还用你说？”苏浅盈想到那个人，站在讲台上侃侃而谈的样子，圆圆的眼睛弯成月牙状。想了想冲齐管家挥挥手，“去帮我做几件衣服，颜色就要白色和深蓝色，还有黑色，越快越好。”
看着齐管家出去，苏浅盈幻想着自己和他穿着相同颜色的衣服站在一起的样子，捂住了自己微微发烫的脸，“啊啊啊，苏浅盈你什么时候这么花痴了？你清醒一点，清醒一点。”
第二日一早，苏浅盈挑了半个时辰的衣服，最终选定了一套天蓝色的。去学堂的路上她还嘱咐齐管家，多催催成衣店，越快越好。刚刚走到学堂门口，就碰到抱着书往校内走的顾展明。
顾展明远远就看见她了，强制自己走快一点再走快一点，还是碰到了。苏浅盈惊喜地从车上蹦下来，扒拉两下头发，小跑到顾展明面前：“先生早啊。”
顾展明随意瞟了她一眼，视线便转向前方，“早。”
苏浅盈心下激动，先生对我说早了，打招呼了，嗷嗷嗷。“先生，我是苏浅盈，您给我们上国文，上课的时候我还经常举手回答问题的，您有印象吗？”
有。顾展明摇头，“我要去上课了，别迟到。”
“哦。”苏浅盈鼓着脸，看着顾展明走向另一个方向，失落地去上课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让他记住我的名字。
顾展明感觉到身后如火般的视线消失了，才放慢了脚步。苏浅盈，怎么会没有印象呢？最开始，是听其他老师聊天，说来了个新学生，还是从德国回来的，戏称她是“有学历的娇格格”。
后来便是上课时，她总是一个人坐在后边靠窗的位置。很积极，提出问题第一个回答的一定是她，最开始还会因为一些问题和自己争执。想到她说到激动时闷红的小脸，顾展明勾了勾唇。
脑子里突然响起齐管家那日的话，“格格是金枝玉叶”，笑意慢慢消失殆尽。
苏浅盈的生活倒是悠闲自在。每日上上课，找各种理由去找顾展明聊天。虽然顾展明一直冷冰冰的，但苏浅盈毫不气馁，日日笑靥如花，跟着顾展明跑。
喜滋滋地抱着刚刚顾展明给自己讲解过的书，脚下的步子轻盈到快要蹦起来。还没到大厅就碰到瑞王爷气冲冲地往外走。看到她瑞王爷脚步顿了一下，“这段时间就别去学堂了，和你周姨娘一起准备准备出嫁的事情。”
苏浅盈瞪大了眼，还没反应过来这句话什么意思，瑞王爷就不见了踪影。她看着追出来的周姨娘，“刚刚那话是什么意思？”
周姨娘抓着她的手，牵着她往花园走，“王爷说的是张尚书的儿子张祺瑞，这些日子日日往家里跑，变着花样给你送东西的那个，看他上心的样子，你嫁过去绝对不会受委屈。”
苏浅盈只觉得自己手脚都僵硬了，“我说怎么每次回来都能碰到他，每次你们都硬要我去招待他，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我不嫁。”
周姨娘拍了拍她的手，“别胡闹啊。我看你们日日相处，颇为融洽，怎么就不嫁呢？搁姨娘这还害羞吗？你放心，我们替你明里暗里试探了他大半年，就是你看到的那样，温文尔雅。日后定会待你极好。”
“你们半年前，就准备把我嫁出去？我回来也才一年半。也就是说，你们把我叫回来，就是为了利用我找个巩固利益的下家？”
周姨娘皱眉，“你这丫头，怎么能这么说呢。撇开这张公子一表人才不说，和你关系又不错，就说你看你今年也快十八了，这周围哪家的姑娘还待字闺中呢？你不着急，我们做父母的着急啊。再这么耗下去，别人就得戳着你的脊梁骨喊你老姑娘了。”
苏浅盈甩开她的手，拿出帕子细细地擦着被她握过的地方，这一动作让周姨娘白了脸。“我说了，我不嫁。”把帕子丢到她脚边，踢翻了那盆周姨娘最喜欢的白玫瑰，便往自己院子里走。
齐管家急急忙忙从商铺赶到府中，就看到苏浅盈蜷缩在窗边的贵妃榻上，怀中还抱着本书。窗外的夕阳洒在她的脸上，明明灭灭，让人看不清神色，只觉得她周身都是落寞。
心疼得直皱眉，轻声喊她：“格格……”
“你也要劝我吗？劝我嫁给一个我不认识的陌生人，过和我额娘一样的人生吗？”
齐管家一时无语，屋内一片寂静。天色慢慢暗了下来，一阵风吹进，让齐管家抖了一抖。锤了锤站得有些发麻的腿，拿了件披风盖在苏浅盈身上，看她从来明亮的眼睛里掺杂着绝望，齐管家咬牙下定决心，“格格，要不你收拾收拾东西，走吧。”
“走？去哪？”
“当年那场大火，烧起时你表哥在郊外游玩。后来被你外公的学生藏起，现在和孙嬷嬷一起在蕃外。你去找他吧。”
苏浅盈眼前一亮，“真的吗？表哥还活着？”看到齐管家郑重地点点头，长出一口气，“真好啊……怎么也不早告诉我。”
“您那段时间精神恍惚，被王爷送到了国外，我怎么跟您说？”齐管家拿了个箱子打开放到桌上，“您快收拾吧。晚点王爷回来了，您就走不了了。而且……”
“不用了。”内心极大的惊喜过后，苏浅盈还是冷静地制止了他。“齐管家，我走了，您怎么办？再说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要真想找我，怎么会找不到，到时还连累了表哥。”
“我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迟早是要死的。格格，你要真不想嫁，就赶紧走吧。夫人也希望，您能开心快乐。你表哥躲了那么多年都没被发现，快马加鞭赶过去，只要路上不被逮到就没事。”
苏浅盈摇摇头，“让人备水，我要沐浴。”
“格格！”
“还没到那个地步，说不定还有转机呢？阿玛，他至少还是我阿玛。”苏浅盈敛眉，“我要穿之前做的白色那一套。快去吧，我得出去一趟。”双手无意识地摩挲着怀里的书。慢慢打开，顾展明龙蛇飞动的字在自己整齐娟秀的字旁，衬得她的字更小了。
想着那人认真仔细的样子，这个时间应该还在修改上交的作业吧。
“怎么又回来了？”看着小姑娘消失一会就换了件与自己相同颜色的衣服，顾展明挑眉。
苏浅盈手里捧着一个盒子，静静地走过去放在桌上。“先生，这些，都是我想给你的。”
“学堂有规定，我们不可以收受贿赂。”
苏浅盈摇头，“就是一些信，算不上贿赂的。”
“你怎么了？”察觉她情绪不对，拉着她在一旁坐下，半蹲在她面前，“可是出了什么事？”
苏浅盈看了他半响，看得顾展明心下发慌，直觉出了什么大事。“是有什么……”
苏浅盈突然扑到顾展明身上，顾展明慌忙接住她，一手抱紧她，一手撑住地面，“你这是……”
“先生，先生，先生。”
顾展明皱眉，顺从本心地没有推开她，“我在。”
“先生……”她又哽咽着叫了一声，顾展明眉头皱得更紧了，轻轻拍着她的背，“我在。”
苏浅盈不说话了，房间里只听得见苏浅盈的抽泣声。顾展明也不说话，一直给她拍背顺气。撑在地上那只手已经快要撑不住，微微颤抖，苏浅盈才从他身上起来，他也连忙跟着站起来，递了个手帕给她。
胡乱用手帕抹了两下脸，苏浅盈勉强笑了笑，“给您添麻烦了。”她其实想说好多好多话，比如我喜欢你。但她不能，她不仅仅是苏浅盈，她还是瑞王府唯一的格格，她有她的身份和使命。攥紧手里的帕子，冲顾展明行了大礼。此前从未如此做过，因为她总觉得，他们之间，没什么阶级尊卑。
顾展明在她行礼时就躲开退到一旁，“你今日怎的这么反常？到底出了何事？你说出来，我们一起想办法。”
苏浅盈摇头，还是笑，“我要出嫁了。”说完就往外走。
顾展明站在原地，像是被人施了定身咒，脸上的表情一变再变。最终只是自嘲地笑了笑，“我竟快忘了，你是格格。格格是金枝玉叶，而我，只是个痴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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