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了多年的高中老师,看多了的人性成长中的兵荒马乱。
有时觉得悲凉,摆渡人一边勤劳地划着浆,一边高谈阔论彼岸的风景多么绮丽怡人,抵不过乘客的灵机一动,做了选择,水里一跳,游了回去。
灯红酒绿,KTV里喧腾热闹,过年的时候,我们几个发小聚到了一块儿。
为一起走过的岁月,寂寞滩头留下的情比金坚,吃了大餐,喝了酒,又去唱歌。
“我刚叫了几个姑娘,可以带走的那种,大家一定要尽兴啊!”灯光昏暗暧昧,北京回来的老六醉醺醺的说道。
还在老家待着的,现如今已经是副镇长的丁晓磊坐在我旁边,哈哈大笑,说道,
“老六,你别把咱们的张老师带坏了,以后还等着他教育咱们的孩子呢!”
酒意上了头,豪情千丈,我喊着“来吧,把我带坏吧!”
罗根生跟我一样也是当老师,他指着我,“看我们的诗人老师,不喝酒,有李白的风采,一喝了酒,高力士该给他脱靴了,哪轮的上李白。”
几个女的进来了,灯光下,浓妆艳抹成了一个模式,最靠边一个女的穿着旗袍,开叉到了屁股。
罗根生在我耳边低声,“你看那边那个女的,面熟不面熟?”
我看了一眼,她在明处,我们在暗影里,只有一眼,我就呆住了。
我怎么能忘?刚毕业的时候,我跟罗根生在一所私立学校教书。
我怎么能忘?刚毕业的时候,看到那些入学成绩只有二三百分的学生,我没有一丝气馁。
孔子的石雕圣像屹立在教学楼前的正中央,我双手端正胸前,立誓要做一个虔诚有力的摆渡人。
高中三年所经历的忧患、艰难和彷徨,我不希望,有一点重复在我的学生身上。
在我上课时候,总要慷慨激昂地讲些故事,说说时事,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我把《大学》作为高中三年唯一的推荐的课外读物。
在课堂的角落里,有一个姑娘,只要是我讲化学,她就瞌睡的摇头晃脑。
我理解中考二三百分学生的求学艰难,看到打瞌睡的人,就要停下来,讲些修身的故事,在故事里一起感受伟人的坚定。
多年后,我去了市里一所好的学校教书,再也不用讲授科学知识的时候客串人文历史。
见得学生多了,知道了一个老师的力量终究有限,叫不醒装睡的学生,塑不了决意堕落的灵魂,扶不起人性里的贫穷。
有一天,她跑到办公室里,找我借钱,学生借钱,我一般是拒绝的。我一个月才挣两千左右,这所私立学校,能上的起的,哪个家里不比我有钱。
更有借钱的真实原因,大多数超支了家里给的生活费,要不然谈了对象,要不然花呗买了PSP游戏机,一日三餐方便面,也维持不下去了。
窗外杨柳依依,小鸟啁啾,看到她我改了主意。
我见过她的档案,单亲,留守儿童,母亲一个人在县城里当服务员。
二百块钱,她很快就还了我,只是上课的时候更加节制,好几次瞌睡的时候主动站起来。
瞌睡就主动站起来听课,那时我多次班里呼吁,响应者寥寥。
故事如果这样进行下去,这本是一个美好的结局,人生的千转百折,有时候像大海一样幽暗深沉,让人看不到底。
有一次中午,我去教室巡视。这是个兴起之举,为了看看中午留在教室吃零食,不去食堂吃午饭学生的多少。
一进门,一转身,那个女生怎么坐的那么高,她身下竟坐了一个人,亲密无间。
他俩看到我,慌张、迅速的分开,一个陌生的男生面孔,不是我班的。
我无法掩饰我的失望和恶心,脸上是寒霜,生硬的叫了一声她的名字,你过来。
在办公室里,一番长谈,大约时间为中午饭以后,到下午第二节课结束。
听完我的话,她泪眼婆娑,表示那个男的死皮赖脸,谈恋爱是她上高中最后悔的选择,更对不起我的信任,坚决没有下一回了。
我说好,又自然的捎问了一句,“这是你第几个对象?”
“第四个”她怯怯地说道。
一闷棍打到了我的心里,整个世界飓风卷过,起伏不平。
在之后,她倒也老实,我再也没见过她违反纪律,和学生谈话中,侧面打听知道她分了手。
教书育人,略有小成,这是我前进的动力,在我的教育下,她知道了应该好好学习,我沾沾自喜。
两年来,我把班级管理的井井有条,每次量化考核都是第一。
我想着,我可以走了,志士远行,人生的风景在路上。
我在此停留,有爱,有奉献,有成绩,也有回报。这些孩子真的挺好,懂得了,就该放手了。
我参加考试走了以后,罗根生接了我的工作。他在电话里抱怨,你教的什么学生,你走了之后都疯了。
有个孩子宿舍抽烟,被教导主任抓住,罚站在楼下,等到教导主任五分钟回来之后,那个孩子在楼下蹲坐着抽烟呢!
有个女孩搞对象搞得夜不归宿,跟她妈妈说在学校,跟学校说在家里,两边哄人。
一瞬间,我头大了,这不是跟其他班学生都一样了吗?还是那波儿学生吗?更没想到的是,那个女孩就是她。
在朦胧的灯光里,那个女孩儿注意到了我们的观察,拿起手机,接电话出去了,再也没回来,来了一个陌生的女子。
老六谈笑着,“看看咱们这小县城里的陪唱,太没有职业精神了,工作还接电话?…”
话没说完,新来的姑娘嗲声嗲气,笑着,“哥,我那个姐妹儿有点事儿呢,您是哥,得包涵我们做妹妹的!”
满室的笑于我已然没有多大意义了。
很长时间里,我唯一的梦想是当名师,培养好的习性,塑造人的灵魂,为读书人培养一些种子。
见到了如此的场景,竟然是我一年才去一次KTV里。
老罗拉着我,跟其他人说,“我跟大诗人去买条烟去,你们等着,我们一会儿就回来。”
蓝天白云下,我听不到车声隆隆,汽笛阵阵,老罗说了一段儿。
“你别不开心,我知道你那两年的付出,咱们那个学校的学生都是那样。
她服的不是理,或者说她们没坚持不了该做的,他们的父辈也一样,穷苦潦倒,一辈子。她服的是你,她的选择也是围绕着你决定的。她分手了,就是觉得你是个好老师,该听你的话。
你在,你是这个班的核心,你一走,他们本来不学习,心也就散了。你知道吗?你走了之后,挂学籍出去打工就十来个。”
我说,“老罗,你别奉承我,我知道我年轻的时候想干什么,我只是想不到,今天的白酒那么辣!”
你知道吗?老罗,我以为她们有的选,考大学,读名校,不再受她们父辈一样的苦了,他们的孩子用不着受他们受的苦了。
可是呢,她们选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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