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时间2018年1月12日晚上11点，

离母亲术后能进食已经过了24个小时了，

离母亲出手术室已经过了29个小时了，

离母亲进手术室已经过了31个小时了，

离母亲住院已经4天了。

1

我坐在病房的陪护床上，母亲大概已经睡着了。今天的盐水在下午就打完了，只有四瓶。昨天手术之后打了五瓶盐水，一直到凌晨四点才结束。

母亲的病叫左膝滑膜软骨瘤病，这是我第一次听说这种病，还是从医生那写的根本不像字的病例上一点一点认出来的。简单的讲，这个病就是膝盖由于长期劳累，过度用腿，导致大关节的滑膜增生，形成突起，这些突起会逐渐吸收钙质，化为软骨小体，在脱离滑膜后在关节腔内形成游离体。这些游离体就是软骨肉瘤。

手术顺利，希望妈妈早日康复

其实当那天姐姐告诉我，母亲需要做手术时，我是拒绝相信的。国庆回家的时候，母亲的腿还好好的啊。怎么突然就恶化到了要非做手术不可的地步了。

但现在细细回想起来，一切都好像有征兆。母亲腿疼已经大概有五六年之久了。只是包括父亲和我在内，我们都没有重视。母亲有时候在院子里会突然跌倒，有时候坐着站起来的时候会疼到站不起来，有时候走着路突然不敢动。而我，当时竟然没有想到带母亲去医院检查一下。我一直还把自己当做孩子，一直觉得父亲母亲他们是大人，他们要照顾我。

2

我的母亲是一位中国最有代表性的劳动妇女，是中国最质朴的农民，也是中国最善良的普通人。

母亲的娘家是个经济条件还不错的家庭，我现在还依稀记得姥姥家有个大院子。母亲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排行老三的她自然可以得到家人的宠爱，在文革的那个时候，家里人依然愿意送母亲去上学。但是母亲一点都不爱学习，也不愿意去上学，她每天就是和同龄人去公社下地干活，挑水修路等，干的都是体力活。现在有时候和母亲去集市上买菜，还能遇到她的一些发小在卖菜。母亲是一天书都没有读过的，所以她连名字都不会写。几年之前她连电话都不会拨号，因为并不认识人名，也记不住人的手机号，我给母亲把常用的几个亲戚的手机号写在硬纸板上，数字写的特别大。现在母亲可以在有急事的时候拨出电话了，但是我每次打电话给她，她还是要问“谁啊”。虽然我把我的手机号存在了她手机上，但她并不认识“儿子”两个字。

母亲在24岁时嫁入我家，一个离娘家十里路，却因为有一座煤矿而略显富裕的村庄。那时爷爷在煤矿门口卖油条早点，依矿而生，日子还过得去。父亲兄弟三人，都娶了媳妇。爷爷因为二儿媳和三儿媳在嫁过来之后非常能干农活而很满意。母亲从年轻的时候力气就大，饭量大，酒量也大，虽然只有一米六的身高，但体型魁梧，干活麻利，推车子扛麦子一把好手。

母亲在跟了父亲以后就一直是吃苦受累，干活挣钱。

早些年父亲当兵，母亲在家带着姐姐跟爷爷奶奶一起生活。后来分了家，父亲母亲分得了大院里的一间东屋，西屋分给了三叔三婶家。父亲退伍复员之后，一家人就得独自建房子去住了。那时候家里也没多少积蓄，为了建房子能省些钱，父亲母亲自己去采石场搬大石头，运回家打地基，很快建起了我们家的第一栋房子。后来父亲为了置气，要在村庄边沿盖楼房，父亲母亲吃住在工地，三个月用了一万多块钱就盖好了一栋二层楼房，成为我们村第一家盖楼房的。

母亲不识字，不会算账，但是她却经商了很多年。在我还很小的时候，她推着小车走街串巷吆喝着卖油条，后来在我高中的时候拉着地排车卖液化气，再后来研究生的时候重新推起小车卖火烧。所有的钱都是一毛一毛，一块一块的挣回家。母亲做买卖从不坑蒙拐骗，也从不占人便宜，缺斤少两。因为她的实在，也没有人会骗她。

母亲性格好，直爽善良。用我三叔的话说，母亲和父亲不一样，母亲重感情。母亲在家里打点着家庭关系和邻里关系。我一直不担心我结婚以后的婆媳关系问题，因为母亲并不是无理取闹、故意刁难人的婆婆，她对每个人都很好。即使奶奶在小脑萎缩发病之后，满嘴胡言乱语骂人，母亲还是耐心的照顾奶奶，经常告诉我们年轻时候的奶奶有多么好。

母亲是个勇敢的女人。父亲在青岛当兵时，斗大的字不识一个的母亲自己带着姐姐乘长途汽车去探望500里以外的父亲，身上只带几块钱的车票钱。小学四年级时，我和母亲去三姑家走亲戚看中秋节，我在三姑家院子里接水，她家的大狼狗突然跑出来，直奔着我的腿咬过去。只有十几岁的我吓傻了，在院子里大哭喊娘，母亲当时在屋里切菜做饭，从屋里一步冲出来，拿着手中还没放下的刀就往狼狗背上砍，因为怕狗更加疯狂而伤害到我，她只用刀背来砍，但是对狗没起到作用，狗还是咬着我的大腿不放。母亲扔下刀，双手抓起狗背，一把就把狼狗给抡到了几米之外，大狼狗被吓的不敢近前，母亲立即把我带进屋。事后母亲回想，她也不知道当时那里来的那么大力气。

但其实，母亲也非常胆小。手术的前一天晚上，母亲躺在病床上，从十楼望向窗外，两条交叉的马路，路灯一排延伸到市区，她很紧张，害怕第二天的手术，睡不着觉，看了一宿的马路与车。手术之前半小时，护士给量血压，有些升高，护士告诉母亲不要害怕，母亲偷偷的在被窝里抹眼泪。姐姐告诉我说，当之前第一次检查时，医生告知母亲要做手术，母亲当场就哭了，她说我儿子还没结婚娶媳妇，我的任务还没结束，我不能倒啊。

我不知道做手术这个决定，对于母亲来说意味着什么。直到当手术打麻醉药前，爸爸被叫进谈话室，需要签字的时候，我跟着进去，听医生讲手术有哪些风险。医生讲麻药要通过脊柱之间的缝隙打进腰部，会有偏头痛的后遗症，因为打针的部位是脊柱，所以对大脑也有影响。针头也会特别粗，会很疼。我当时就很懵，这些风险，我在术前根本就没有去了解。如果是之前知道，姐姐在和我商量要不要做手术时，我不会那么斩钉截铁的说要做。

手术顺利，希望妈妈早日康复

母亲又是一个坚强的人。母亲这个病是一个日积月累的病，积劳成疾。而我们一直没有意识到病情的严重，很大程度上，母亲也是在隐瞒。就像她默默的吃苦吃亏一样，她身体不舒服时也总是说睡一觉就好了，躺一下就好了。而我，一直觉得母亲是个不倒的巨人，有着用不完的能量，还是年轻时的那般强壮。母亲在我面前不表现出任何病状，有一次在院子里摔跤了，都不让父亲告诉我。我也是昨天才知道，母亲的左腿韧带断裂了，因为多次膝盖疼痛，多次摔跤导致的。而这些，母亲自己默默的承受着。

昨天晚上十一点，术后六个小时，麻药就开始渐渐散了。我问母亲腿疼吗，疼就说出来，身体哪里不舒服了就告诉我。母亲一直说没事，没有不舒服的。我坐在床脚，母亲平躺着看不到我。她脸上的表情明明告诉我，她在忍着疼痛，伤口处很疼，疼到要咬牙才能不发出声音。平常我们手上扎一根刺都要喊半天疼，但从手术室出来到现在，妈妈一直保持着平和，没有流露出半点难受或不舒服。

3

有两个地方流露的感情是最真挚的，也是每座城市情绪最泛滥的地方,医院和送别的站台。也就是现在身处在医院，我才忆起了母亲对我的千般好。

我对母亲的关心和爱是不够的。虽然每周都会给父亲母亲打电话，但交流的内容仅限于吃饭了吗，天冷了多穿点衣服，最近出差了吗。每次她问到最近有没有谈对象的话题，我都会急匆匆的挂电话。

这次回来，我下了高铁直奔医院，推着母亲进了手术室，等了两个小时又把母亲接出来，搬回病床。我还记得母亲从手术室被护士推出来时，我说的第一声是“娘”，我感觉好像很久没有喊母亲“娘”了。喊娘的时候，我的心里是一块悬空的大石落地的感觉，踏实了，放心了。

母亲术后一周不能下床，我守在病床前，每隔段时间就把尿袋里积累的尿液倒掉，清洗下尿盆。早上六点去医院食堂买饭，给母亲擦手，一口一口的喂她吃饭，从奶茶店要了一根吸管，不用仰头也能喝水喝粥。时不时的帮母亲翻个身，揉一揉腿减轻酸胀。我在医院三天没有回家，没有脱衣服，没洗头洗澡，困了就在陪护床上睡一会，累了就打一局王者提提神。母亲养我长大，我陪母亲变老。

4

手术室外是一场漫长的等待。

手术前我舅舅、大姨、姨夫、表哥，我大伯大妈、婶婶，我堂弟都来陪着，一家人跟着手术车送到手术室门口。北方的冬天很冷，手术室外是宽阔的过道和等候区，但没有人离开。他们时而坐着，时而走动。舅舅一直盯着手术进展告示牌，看着母亲名字后面一直提示着“术中”的状态。

除了母亲的手术，当天下午医院还有十几台手术。等候区里有站在门口焦急等待的，也有坐着讨论事情的患者家属。有的家属直接带着饭盒、暖水瓶，拿着马扎坐着手术室外的走廊里。当亲人被推出手术室的时候，一家人围了上去。看着别的患者一个一个做完手术，被家人送回病房，更加重了我们几个人的焦急心理。父亲也不例外。

我对父亲其实是有怨言的，我一直记恨父亲让母亲干这么多累活，才导致了她生病。我多次劝他不要再去打工干活了，他就是不听，父亲比我还倔。在父亲心中，他还没有帮我买房子、娶媳妇，他还得多挣钱。我不知道父母是怎么想的，拼死拼活干一年，然后生一场病，挣得钱就花的所剩无几，辛辛苦苦白干，怎么不能在家好好享享福、养养老，这不也是对我们的一种支持吗？我希望每次打电话回家时感受到的是支持和安心，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的压力。

父亲在母亲送入手术室后，不再像原来一样经常犯瞌睡，而是变得紧张起来。在听到医生喊其他病人的家属去谈话室时，他还赶紧跑去。父亲颤颤巍巍地在手术风险告知书上签字画押，时不时的再去谈话室，妄图通过谈话室的玻璃窗，看一下手术室内的进展。因为有熟人在医院，正好也是这个科室，可以进入手术室，在母亲膝盖内的游离体被取出来的第一时刻，手术室内医生给拍了一张照片传出来。父亲脸上才有了喜色。

母亲是最后一个从“术中”转为“术后”的。当看到告示牌上提示手术已经结束时，父亲就站在了手术室门口。被灯光照的明亮的等候大厅里，父亲一个人站着，脸上写满了疲惫，很久没有刮的胡须，没有洗的头发，长了肉刺不敢着地的左脚，让父亲一下苍老了许多。看到这，我满心心疼。

手术顺利，希望妈妈早日康复

5

感谢姐姐。

这些天一直照顾母亲，带着母亲去拍片检查。当朋友说我辛苦时，我说了一句“这谈什么辛苦，自己的亲娘”，当我和姐姐说她辛苦了的时候，她说“自己的老人说不着辛苦”。现在的独生子女大概不能体会兄弟姐妹情了。

手术顺利，希望妈妈早日康复 手术顺利，希望妈妈早日康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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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写完。

此刻，我非常想念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