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阿妖的妖
妖怪都很爱惜自己的身体,不是因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而是因为长路漫漫能陪着这颗心的是那副皮囊。
―1―美人在骨不在皮
“小生听说,芍药居里有一位生的很美的姑娘,莫不是姑娘你?”
这年头总有一些轻薄的年轻男子来我这画阁放肆,我停了手上的笔打量眼前青发红唇的男子。
长得倒是有几分妖孽,若是取下那副皮囊裱起来一定煞是好看。
“看来,是姑娘无疑了”男子顿了顿,“只是姑娘生的这般美,为何是左撇子?”
“干你何事”在我芍药居来着虽有轻薄但大多数有求于我,从未见过敢这般直言的。
“看来,姑娘不禁貌美而且还聪慧,但凡使用左手之人必定聪明不已。小生姓沈单名药,此次前来想求姑娘解一个疑惑。”姓沈的人报了名讳之后瞥了我,眼神中略过一丝惊讶,但很快释然。
“既然有求于我,那便按照本店规矩办事吧!”近日琐事颇多,与这姓沈之人又颇费口舌,乏了,便唤了小厮想打发他去。
“看来,姑娘是累了,那在下改日在访。”姓沈之人作了揖退出芍药居。
“听雀,去查查这人什么来头。”我唤了听雀吩咐几句欲回房歇息。谁知听雀来了一句“妖姐姐,那人是海棠阁的阁主,沈药。”
沈药,二字如倒豆般灌入耳内,怎么这般耳熟?何曾听过。海棠阁,就是专给人画皮的海棠阁?与我芍药居齐名的海棠阁,他来我这做甚。
在幽禁城,南有海棠阁,北有芍药居,这方圆百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两块贵价地界都是几百年老字号,在妖怪界是名头极响的;两家做的都是皮肉生意,一画皮,一画骨,不过我芍药居只做妖怪生意,海棠阁也做人类的生意。
至于我为什么一时没被“海棠阁”几字惊讶到,那是因为我数年前损了灵元,为保修为我封闭了灵识,因而变得有些愚钝甚至健忘。在“芍药居”听雀和衲思都知道,其他人一概不晓。
“听雀,你今儿早些关店门吧,我乏了,回去歇着了。”说完我往内阁走去。
我自认为这么多年来,我芍药居能久立于此甚至更嚣于海棠阁一筹,全凭美人在骨不在皮。
―2―异梦
七月合欢花开得有些败了,不少绒朵失去了轻盈体态失坠的笔直落地。一个小小的身影飘在一片落叶上“驾――”落叶上的小人儿像驾驭飞马那般驱使着本该飘忽落地的合欢。
“加点龙骨草,再加点星月草……”鸡鸣山上飘起一道朦胧烟气,若有若无的香气在鸡鸣山上空遣散开来。“凌姑姑又在熬什么好吃的呢?”小人儿俯视着鸡鸣山一眼就看见了冒出白烟的大石锅。一个穿白色青衫的女子手持绿玉杖搅拌着锅里翠绿的混合物。
小人儿纵身下跃,不偏不倚掉在了女子束发的头巾上,正想吓吓凌姑姑,谁知凌姑姑先开口“小馋猫,就知道有吃的你就会来。”
“嘻嘻,姑姑我刚好路过你家你又在给我做好吃的啦!”小人儿跃下束发方巾瞬间变成了十二三岁孩童大小身形。
“就知道,我不论炖什么东西,你这小馋猫总是鼻子贼灵,平时总找不见你身影,但凡我熬些什么吃食都能找着你。”凌姑姑找了一个碗盛起一碗欲递给小人儿,乍一看小人手上黑乎乎一片。
“小祖宗,你还不快去洗洗手,又跑哪里撒野去了,脏死了!”凌姑姑最看不得脏兮兮,呵斥小人儿去洗洗。
“嗯嗯,姑姑我有一样东西要给你”小人儿变戏法变出一把镰刀形大小三尺有余的骨头来。“这是小和尚给我的,小和尚说是龙骨。炖了很补。”
凌姑姑一把接过龙骨,没细看而是直催小人儿去洗漱“再不去洗,姑姑就把汤全给戍鼓爷爷喝啦!”
“哎,姑姑,我去洗,洗完马上回来不许全给树精爷爷喝了!”
倏忽一道旋风刮了起来。
“这龙骨好生眼熟……”
“姑姑,是我,你可还记得千年之前在咯烟台长跪不起的御龙吗?那便是我……千年不见姑姑可还好。”凌姑姑手中的龙骨发出绿幽幽地光芒……
“姑姑!姑姑!姑姑快醒醒!”睡得正熟忽然被衲思那丫头的声音吵醒,睁开眼睛就看见了那丫头毛毛躁躁地眼神。
“何事这么慌张?”看着小丫头焦急的眼神顿时没了脾气,这丫头肯定有急事不然也不会这般模样。
“姑姑,你随我去看看吧,大堂里来了个人。”不知为何总觉得这一声姑姑与梦中的情景有些相似。
―3―来者不善
“公子,你别画了!你是来砸本店招牌的么!”未出内阁我就听见了听雀歇斯底里的呵斥声。
这丫头还是这么客气,既然是来砸招牌的那还问什么!我大步走出内阁,只见那些上好的狼毫宣纸被扔得到处都是,一个年轻男子正踩在我平日作画的檀香木桌上用琉璃苣画着什么东西。
“断!”意念之下年轻男子手中的笔猛然折断,笔尖的香墨被激散开来正好散落在画中女子的眉心中。
“你!”男子愕然抬头,满是怒意的神色却随着脱口而出的“阿妖”变得温柔而欣喜。
“公子不知道,芍药居的笔是凡人不能动的吗?你这般砸我招牌,未免欺人太甚了吧!”我扫了一眼被他弄的乌烟瘴气地大堂,并未注意到他在说什么。
“阿妖,原来你在这……”年轻男子化作一道白影逼到了我面前,一把拥住我。
手臂有力的环住我的腰肢,我先是一愣随后意念一动,年轻男子腾空而起“砰――”巨大的响声落在一丈之外。哼!既然已经把我画阁搞成这般乌烟瘴气毁坏一张名贵花桌又如何。
落地的那人,口吐鲜血眼神迷离地看着我口里喃喃“阿妖,我终于找到你了,终于找到你了……”说完昏死过去。
“妖姐姐,他画的……好像是你。”听雀端了那幅画给我。我收回视线把眼睛停在画上。轻萝裙衫,娉婷袅袅,语笑嫣然,眉黛青秀,神情却是一脸决然甚至带了一丝寡义。
确实与我神似许多。
“那人识得我?”我转身去问小厮们,小厮们兴许是被我暴走的神态吓到了眼光所到之处皆是埋头不言。
衲思在一旁轻声说到“姑姑,刚刚那大哥哥,叫你阿妖来着……你好像……好像听不见一样……”
“阿妖?很熟悉的称呼”我思忖:我刚刚一直沉浸在画阁被毁的愤怒中完全没有听见那个人在说什么。画阁于我,很重要。
“他一人类来次做甚,我芍药居向来只为妖怪画骨。”我看向低头不言的小厮们“还愣着做甚,把这里打扫干净,把那人抬到悦龙客栈去!”
“是!”
不管他是谁,在我这里人是不允许踏进这里的,人类只会脏了这里。
“妖姐姐,那……这幅画怎么办?”听雀小心翼翼开口到。
“扔了”
自从那凡人砸过我招牌后,生意衰落了不少,路过芍药居的熟客都说“妖老板怎么会和人类勾搭上呢……”云云。不过既然是熟客那还是心诚的,我的生意都靠他们照顾。
不过,扰我头疼的一件事是,那砸我场子的凡人整日在我店门外晃悠,被小厮轰了几次,那人还是不依不饶。
如此一闹,芍药居的生意实在不好了,倒是海棠阁生意日渐兴荣。
―4―不要脸不要皮
这一日,店里来了一位红衣黑发的奇怪客人,身上的气息来自黄泉阴郁而沉炼。
听雀照例上前招呼客人“这位客人是画骨还是塑皮。”
那人争了半阖的眼开口到“不要骨不要皮”嘶哑的男声突兀在居堂里,小厮们纷纷侧眼,来者是何人,这么瘆人。
我刚醒,一出阁子便看见了一个高大的男子站在厅堂里,小厮们纷纷侧目听雀站在一旁脸色不悦。
我道“来者皆是客,更何况是花爷,许久不见。”
花子潇上次到访是五百年前吧,本不该记得他的,只是不知为何记得颇深以至于一眼便认得了这人。
“小妖长得真快,一下子就这般大了。”他很不客气的坐在了我名贵的茶几上,修长的玉指把玩着砚台。
“怎么?花爷的皮囊不禁画了?”这人每五百年都来我着修葺他的皮囊,此人是一个痴儿。
地狱中最可怕的莫属画皮鬼,他们本身的皮囊早就在死后的漫长岁月中渐渐腐烂掉了,只剩一具白骨,所以他们都会有一张人皮,人皮出处不得而知了。只是,这位花爷却是被削去仙籍的上仙,他的这幅皮囊是自己的虽不会腐烂却会被地狱的阴气所侵蚀,所以他经常在夜里将皮囊取下用笔补妆。
只是,当皮囊破的不能再补的时候,他会来芍药居让我给他修葺。
五百年前,芍药居只有我一人,那时候的海棠阁也在。在芍药居画骨需要价值连城的东西来换,可以是一颗赤诚之心也可以是一段深埋心底的故事,还可以是我没有见过的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但凡在我这画骨的人都能被满足,而他们付出的也是等价的。
花爷用一段故事换来了我为他修葺皮囊。他讲的是老掉牙的故事,他说:在仙界的时候爱上了魔界的一位姑娘,为了她触犯了天条,被天帝惩罚下了十八层地狱,而姑娘被贬作凡人且所有记忆都被删去,他与她唯一的重逢机会是姑娘在奈何桥上轮回转世的时候,那时候他只在桥下看她入轮回,他这一等一看便是千年。
我取笑他“你怎会那么傻,爱这么一个惹是生非的魔女。”
“爱了便是爱了,我也不知。”他笑起来很好看,五官分明的脸很是深刻。
“花爷,这次来修葺要用什么来换?”我为他备好琉璃蓖以及修葺用的染色。
“小妖,八百岁了吧。”花爷看向我“我在阴间听得了一件事想讲与你听,想必你会感兴趣的。”
“哦?”
―5―妖玉――玉生
“我在阴间待久了难免会听见很多奇异见闻,一日一只散魂在我等她的桥边跳了奈河,纵身跃下的时候一颗绿色的玉跌落在我脚边,我的书童一生拾起交与我,仔细打量过后发现那是你们妖界的东西,人人都争抢的妖玉,玉生。”
花爷一副骨架坐在茶几上侃侃而谈,一张一合的白骨下颚着实让人瘆得慌,虽然我是妖怪,但我只见过花爷这位不要脸不要皮的客人。
“玉生是什么东西?”听起虽有些耳熟,但我并未停下手中为花爷皮囊修葺的琉璃蓖。
“那是扭转乾坤,颠倒阴阳的妖玉,你们妖界都想的得到它,你曾与它有过缘源。”
“哦?”
“你当真不记得了,妖月曦?”不知为何花爷那两个空洞的窟窿眼直勾勾地盯住了我。“妖月曦”这三个字后知后觉地让我感叹一句“多久没有用过这个名字了。”
“你可知那散魂为什么跳了奈河?”
“我怎会知道,花爷怕是年纪大了都在说些糊涂话了。”
“因为那散魂觉得他等不到他要等的人了。”
许久没了声音,我只觉得花爷讲了个没头脑的故事。长久的沉默之下,我为花爷修葺好了那副皮囊,大概几百年之后他才会再来了吧。
关于“玉生”自那日听过后我便开始更加频繁做些奇奇怪怪的梦境了。
梦境中,凌姑姑,小人儿,龙骨,小和尚以及最后在梦境中撕裂的玉生。我明明没有见过玉生,却在梦里梦见过,绿色的骨玉螭虫密布散发着幽绿的光。
―6―海棠阁
好些天都没有见着门口的那个凡人了,听看门的小厮说,那凡人去了海棠阁后就没再出来。
那凡人长相颇为清秀大抵是被做成了人皮裱起来了吧。
冬季到了生意下降了不少,毕竟大多数妖怪还是要固本培元的,像棕熊妖灰鼠妖蛇精都到洞里冬眠了,芍药居和海棠阁的门店都冷清了不少。
我正昏睡在摇椅上时,不知轻重的衲思喊了一句“姑姑,有人找你”忽的一下惊醒。“怎么了?”
“妖阁主,这是我们沈公子给您的邀请信,想阁下到我们海棠阁小聚一下。”一个小厮模样的人把信递给衲思。我瞥了一眼道“既低然如此,那便去看看贵府有何奇异吧。”
海棠阁和芍药居都在幽禁城存在了八百余年,然我从未去过海棠阁,就连沈药也是第一次见,现如今我都忘却了他是甚模样。
踏入海棠阁,才发现格局与我芍药居无异。进门是画皮画骨的堂里,随步而延伸的是内阁子,墙上裱了些许画,看不出名贵,唯一清晰可见的是年代甚久,墙上还挂了些挂饰人皮面具、美人为馅、血稠的花壶等等妖怪死后身上最具价值的东西,没有看见那凡人的皮囊,许是被收藏在内阁了吧。
正准备移步进入内阁,一个清脆的男声隔空而来“曦月姑娘好久不见!前些日子想来叨扰姑娘的,但奈何最近事物繁忙拜谒之事拖了许久。而今,您光临寒舍,小舍蓬荜生辉……”
“沈公子也说些凡人的客套话吗?”打断沈药的话那是因为我看见了本该被裱的凡人。
“曦月姑娘脾气很是不好,和千百年前无甚大变化。”沈药似乎很了解我,说的都是千百年前的话,只是我都记得不大清了。
说真的,几百年前我究竟是甚模样我已记得不清,许是年纪大了。
步入内阁后小厮迎了上座,那凡人的眼睛似乎未曾从我身上离开过。我笑看那人“怎么,你是想将你那副皮囊赠予于我吗?”
那人听闻只说“阿妖,有些事情我不怪你,等了几生几世如今一重逢,再不想与你分开。”
“这人怕不是脑子有疾。”我心中默念。
不知为何自打我坐下,内阁之中再无声响。
许久之下的沉默,沈药提了一句“曦月姑娘,对于如今人妖两界的幽禁城,你可有什么想说的吗?”
“沈公子,幽禁城里头的都知道,我芍药居从来不为人类画骨,也不与人来往。”
“因为偏见?”沈药挑眉看我。
“这……”一时间我竟无言以答:“我……为何会厌恶人类?因为他们都是自私且凉薄?还是人类的心难以揣摩?”
“沈公子,您邀我来难道只是为了说这个吗?”想想是在别人的地盘上,我已是被宰割状态,先来个反客为主。
“那我直接切入正题吧,想必曦月姑娘也知道,妖界每隔一千年要易主一次,而今已是千年之久了,该是易主了,只是……”
“只是什么?”那人话直说一半逼得我不得不开口。
“凌姑姑将妖位传给你的时候,你那时才三百岁,如今曦月姑娘已经八百岁了,正值好年纪,只是……”
“只是妖界有规,每任妖王只能任届一千年是吗!”我竟差些要忘记自己是妖王了。
“凌姑姑在位的时候,你那时虽是三百岁的小儿,可后续七百年曦月姑娘是在位的。如果要想再继位且服妖众,那恐怕还是要些手段的。”
“譬如?”
“与人界谋合。”
“放肆!”这是我最不愿听见的,这些天的夜晚我总梦见七百年前姑姑死前看我的最后一眼,怨毒的仇恨由乌黑的眼仁中淬出。“人界多数背信弃义,要与妖界谋皮恐怕妖界会是荡然无存!”
站在沈药后面的那个人类开口说话了“阿妖……你还是不能原谅我吗?”
“你又是谁?”
“我是小和尚啊,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7―梦境漩涡
天色暗黑了很多,夜的亮光炯炯地打在妖玉中,月初的银勾敛了锋芒。树丛中爆发出激励的吼声,不少枯叶纷纷滚动似乎也想远离暴怒不止的凌姑姑。
凌姑姑的龙身在月光下极具惊恐,四肢处留着浓稠的血液,妖玉以及我被护在龙尾,小和尚倒在一旁,姑姑没再正眼瞧他。
“姑姑,当初我求您把妖玉给我,您却见死不救如今落得这般下场可谓是因果报应。”沈药显出龙身傲视着伤势很重的姑姑,那样子看起来极其欠扁。
“妖龙,当初你违反天条不顾天下苍生执意要救那魔女,想从我这求得妖玉颠倒众生,你可有心?为何为神?”姑姑有些愤慨。
“哼,天下苍生是命,三界之外就不是命了吗!我当初只是想求您的妖玉替我救她一命,你却死守天规,不肯给我!一千年过去了,她的魂魄不知凋零了多久,久到我都快忘记我为她入魔成魔多久。”
……
那日,听他们的絮絮叨叨很是埋怨小和尚,如果不是小和尚毁约让沈药乘机夺玉,姑姑也不会灵元俱损,乃至我剩于百年都是孤僻一人。
姑姑临终前悔了……她说她不该让月玹灰飞烟灭,月玹便是我的生母沈药要救的人。如果那时把妖玉给沈药,月玹便不会死而我也不会知道生母是谁。
姑姑死后,我元气大伤寄存于芍药居养伤,封闭灵元的几百年时常有妖异来犯,而我都斩于笔下,磨了砚台,给求骨的妖怪画了皮。
几百年间就这样过去了,生和死似乎变得很淡,倒是日子越发乏味了。
—8—命运的轮回
离换届的日子越来越近了,沈药整日与那凡人勾结在一起,商讨着人妖合并的事。离开海棠阁那一日,我放出话来:只有赢了我,才有资格易主。
姑姑的心血不能毁在我手中,为了守住王位,我破了封印,开起了灵识,在为数不多的日子里终日练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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