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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春,这个卸下铠甲的女子

迎春,这个卸下铠甲的女子

作者: 1975秋天的回忆 | 来源:发表于2019-07-07 10:55 被阅读2次

    1.

      最近,赌王何家的豪门恩怨甚嚣尘上,何鸿燊有4个老婆17个孩子,原配黎婉华因生病被何厌弃后,子女也遭冷遇,惨死的惨死,疯的疯,一言难尽的凄凉。赌王不缺孩子,谁能赢得赌王的盛宠,谁便占尽资源。虽然是“子凭母贵”,但如果子女足够优秀,赌王自然也会另眼相待。可见混在豪门是个技术活,《红楼梦》里的迎春便不谙此道,以至短暂的一生,那叫一个过得“凄凄惨惨戚戚”。

    迎春是荣府长房贾赦唯一的女儿,依着贾府的规矩,女儿未出阁时地位很尊贵。比如同样曾为豪门千金的王夫人,在多年以后依然对未出阁时小姑贾敏的生活待遇感叹不已:“……你林妹妹的母亲,未出阁时,是何等的娇生惯养,是何等的金尊玉贵,那才像个千金小姐的体统!…”话语里满是羡慕之意。

    贾母生性喜爱女儿,所以贾府四艳都是依伴着贾母长大,由贾母指派人亲自教导。所以一开始的迎春和另外三春是站在同一起跑线上的。迎春惜春都没有亲娘,探春的亲娘除了会给女儿找麻烦外也无能力承担教导之责,甚至也没有亲情互动。三春的父亲虽然都健在可在儿女情份上却形同虚设,从来不闻不问。所以在爱的匮乏上,三春其实也不分伯仲。

    迎春的出镜率不高,她的品貌也是借了黛玉的眼来展示的,“肌肤微丰,身材合中,腮凝新荔,鼻腻鹅脂,温柔沉默,观之可亲。”迎春不是让人惊艳的美女,却决计不丑,身材不高不低,不胖不瘦,且是难得的好皮肤。都说“相由心生”,迎春的善良是写在脸上的。

    虽然人应生而善良,可独有迎春,长成了“人善人欺”的模样。因为,只有她,早早地卸下了铠甲。身无长物又善良得毫无底线的迎春就这样没有尖刺,没有锋芒地行走在动物凶猛的贾府丛林中。

    在豪门,这铠甲可以是伴身的才艺,可以是处世的机辩,可以是理家的智慧,可是这些,迎春都没有。从来豪门里都没有无缘无故地爱,好资源是需要争抢的,只有从一众人中脱颖而出,活出自己精彩的样子,你才可以获得话语权,优待权,比如探春。可迎春的表现又如何呢?

    2

    贾府重视教育,未出阁的女儿都有才艺伴身。元春偏重于琴,即使按她所说“素乏捷才,且不长于吟咏”,可归省大观园时,却题匾咏诗张口就来,对众姊妹诗才孰优孰劣,一望而知。而且宝玉从小也是得她教导,后来更被选进宫充任女史,可见元春的文化功底颇为深厚。

    探春偏重于书法,她的闺房就是一间书法工作室,当地放着一张花梨大理石大案,案上磊着各种名人法帖,并数十方宝砚,各色笔筒,笔海内插的笔如树林一般。西墙上当中挂着一大幅米襄阳“烟雨图”,左右挂着颜鲁公墨迹的对联。连元春也深知这个妹妹书法好,誊抄诗作的活很自然地派给了探春。探春也颇有诗才,虽不及钗黛湘,却也是其姊妹中的佼佼者,大观园里的诗社便是她倡议并组织起来的。探春的女红也出类拔萃,她给宝玉加心刻意做的鞋连贾政也注意到了。

    惜春年纪虽小,可自生成一种孤介执拗的脾气禀性,不与人争宠,却也有她丰富的内心世界。她的画画技艺也为她赢得了上层领导的赏识和园中姊妹的关注度。所以惜春也能做到掌控自己的生活。

    唯有迎春,安在她身上的那个棋更似胡乱应景。她不会作诗,元春省亲有一作诗环节,她的诗“园成景物特精奇,奉命羞题额旷怡”写得既鄙俗又羞怯,更像是敷衍塞责,不得不做的作业。

    元春让大家猜谜,只有她和贾环没猜对,别人都领了赏,独她和贾环没有,贾环还觉得没趣,反而迎春自以为这是玩笑小事,并不介意。贾环还激起了羞恶之心,回去定是在诗词上狠下了一阵功夫,自此贾环再也没闹过“大哥有角只八个,二哥有角只两根”的笑话,后来更跃跃欲试,每次贾政拎出宝玉来让作诗,贾环也便立马张口就来,誓与宝玉比高低。

    而迎春却没这觉悟,后来园子里成立诗社,迎春还是不会。惜春还因善画被人原谅志不在此,且可以明公正道的告假。而迎春呢,每次只能托病,时间长了也便被人视为透明了。连最顾及姐妹情绪的宝玉也早习惯了迎春的缺席“二姐姐又不大做诗,没有他又何妨?”

    不会做诗看似是细枝末节,却无形中就将自己从主流的圈子里择出来,每次大型活动都得不到露脸机会,得不到上层领导的关注,得不到同类姐妹的欣赏,自己不经意间就给自己掩上了心门。

    当众姐妹在螃蟹宴上构思菊花诗时,迎春只得独在花阴下,拿着花针儿穿茉莉花,这才是迎春熟悉的世界,没有叨扰,没有纷争,能这样清清静静的直到地老天荒多好。可这一切不过是迎春自己的一厢情愿而已,这样的岁月静好只是一刹那的流光,贾府这个豪门波涛汹涌,谁身在其中都无法做到独善其身。


    3.

    迎春的才情有限,理家更是一笔糊涂帐。

    她的贴身大丫鬟司棋大闹小厨房,同表弟潘又安私通,是抄检大观园时爆出的最大丑闻。她的乳母是大观园里夜赌的大头家,贾母发威要整肃纲纪,她的乳母首当其冲。

    邢夫人觉着没脸,过来向迎春兴师问罪。迎春只低头弄衣带,半晌方答:“我说他两次,他不听,也叫我无法儿。况且他是妈妈,只有他说我的,没有我说他的。”看来迎春对乳母的行为心知肚明,却不敢申饬,又不忍举报,只好任由乳母胡为。

    绣橘对姑娘迎春的不作为也是无可奈何,丢了攒珠累金凤,回了迎春,又说出心中疑虑“必是老奶奶拿去,当了银子,放头儿了。”迎春只替奶妈遮掩,推说“司棋收着”。被司棋否认后,迎春还在帮乳母打马虎眼:“何用问,那自然是他拿了去摘了肩儿了。我只说他悄悄的拿了出去,不过一时半晌,仍旧悄悄的放在里头,谁知他就忘了。今日偏又闹出来,问他也无益。”

    看来迎春从来都不以最坏的恶意揣测人心,还指望着别人良心发现给送回来。这“攒珠累金凤”在不得宠的迎春这里那可是最值钱的行头了,是年节下需佩戴的重要饰品,姐妹们到时都戴着,迎春对这可能出现的尴尬局面也浑不在意,只想着息事宁人:“罢,罢,罢!省事些好。宁可没有了,又何必生事。”

    迎春的软弱宽容换来的是玉柱儿媳妇的蹬鼻子上脸:“姑娘的金丝凤,原是我们老奶奶老糊涂了,输了几个钱,没的捞梢,所以借去,不想今日弄出事来。虽然这样,到底主子的东西,我们不敢迟误,终久是要赎的。如今还要求姑娘看着从小儿吃奶的情分,常往老太太那边去讨一个情,救出他来才好。”把累金凤的事搁过不提,先赶着迎春让她替乳母去求情。

    被迎春一口回绝后更向迎春发难,对着绣橘指桑骂槐:“姑娘,你别太张势了。你满家子算一算,谁的妈妈奶奶不仗着主子哥儿姐儿多得些意,偏咱们就这样‘丁是丁,卯是卯’的,只许你们偷偷摸摸的哄骗了去。自从邢姑娘来了,太太吩咐一个月俭省出一两银子来与舅太太去,这里饶添了邢姑娘的使费,反少了一两银子。时常短了这个,少了那个,那不是我们供给,谁又要去?不过大家将就些罢了。算到今日,少说也有三十两了。我们这一向的钱,岂不白填了限呢。”敢在迎春房里大呼小叫地指责主子使了下人的钱,被下人这般拿捏揉搓,这在别的姑娘那几乎是不能想象的,迎春就能做的到。

    幸好前文作者交待过邢岫烟在迎春处过得那叫一个憋屈,“二姐姐是个老实人,也不大留心。我使他的东西,他虽不说什么,他那些妈妈丫头,那一个是省事的?那一个是嘴里不尖的?我虽在那屋里,却不敢狠使唤他们。过三天五天,我倒得拿些钱出来,给他们打酒买点心吃才好。”逼得岫烟当了棉衣服来讨好这些奶妈丫鬟婆子,要不读者竟要被这番说辞骗过了。

    迎春的房里这般乌烟瘴气,迎春是怎么做的呢?她既不能为自己的贴身丫鬟做主,又不敢呵斥欺上来的乳母之媳玉柱儿媳妇,只拿了一本《太上感应篇》,倚在床头以看书来躲是非。

    且看探春,只在纱窗外听了几句就听出了重点:“我才听见什么‘金凤',又是什么‘没有钱,只和我们奴才要’。谁和奴才要钱了?难道姐姐和奴才要钱不成?”

    探春一出现,局势大为改观,玉柱儿媳妇先低了气焰,赶紧拿话来掩饰。探春这边一边诘问玉柱儿媳妇,一边已使了个眼色给侍书,强将手下自无弱兵,不多时搬来了平儿,玉柱儿媳妇这才讪讪地退了出去。

    探春为迎春向平儿讨公道,平儿问迎春的意见,谁知迎春对探春所做竟无知无感,犹自看书。见平儿问她,迎春语出雷人:“问我,我也没什么法子。他们的不是,自作自受,我也不能讨情,我也不去加责,就是了。至于私自拿去的东西,送来我收下;不送来,我也不要了。太太们要来问我,可以隐瞒遮饰的过去,是他的造化;若瞒不住,我也没法儿,没有个为他们反欺枉太太们的理,少不得直说。你们若说我好性儿,没个决断,有好主意可以八面周全,不叫太太们生气,任凭你们处治,我也不管。”

    这番话连不问俗事的黛玉都听不下去了,感叹“真是‘虎狼屯于阶陛,尚谈因果’。”就是说被人欺上门来还在虚幻故事里逃避。

    可行走世间,谁又是谁的救世主呢?各人的命运还得各人来承担。

    4.

    迎春的不求上进,懦弱和不作为换来的是什么呢?

    贾母领着刘姥姥逛大观园,一个园子走了多半个,连栊翠庵都逛到了,就是没在迎春的紫菱洲驻足,对迎春直接选择了漠视。

    邢夫人本来就对迎春不怎么待见,见迎春不仅做不了给她长脸的事,反而连下人也辖治不了,带累她丢面子。指责迎春:“你是大老爷跟前的人养的,这里探丫头是二老爷跟前的人养的,出身一样,你娘比赵姨娘强十分,你也该比探丫头强才是。怎么你反不及他一半!倒是我无儿女的一生干净,也不能惹人笑话。”

    凤姐是迎春直系的嫂子,作为同样客居在荣府的长房一支,本应相互照应。可凤姐那个爽利脾气,对迎春也不感冒,只说她“不中用”。倒是对待寄居在迎春处的岫烟,还品夺她温厚可疼,怜她家贫,尚存一份关爱之心,对迎春却只不闻不问,听之任之。

    下人们一般都会看人下菜碟,看迎春无能、懦弱,不被重视,便也随着拜高踩低。

    园子里私设了小厨房,怡红院的丫鬟也随着享有优待权。晴雯想吃芦蒿,柳家的还要问肉炒鸡炒?被抢白说荤的不好,才让另炒个面筋的,又让少搁油,柳家的不厌其烦,直说自己‘发昏’,赶着炒了又亲自给屁颠屁颠的送过去。

    司棋也有样学样,想吃豆腐吃到的是馊的,想吃碗炖鸡蛋,柳家的直接推辞说鸡蛋短缺,让改日再吃。

    司棋大闹小厨房一节让人看了直觉着心酸,懦弱的迎春却有一个性格刚烈的丫鬟司棋,她无所依恃却偏偏不肯逆来顺受,拼着鱼死网破的架势,却最终先将自己活成了大观园里最大的笑话。

    压死骆驼的,从来不是一根稻草,迎春的命运呼之欲出。爹不疼娘不爱,纵观全府,再找不出一个真正关心迎春命运的人。迎春那双贪婪,狠毒,毫无道德底线的生父和名义上的母亲,终于可以在她出嫁这回事上,榨取她那点仅存的剩余价值了。

    迎春就这样毫无悬念地嫁给了中山狼孙绍祖,没有洞房甜蜜,没有新婚燕尔,再回来向家人描述婚后生活,迎春已经从一个沉默寡言的少女成长为一个含悲诉苦的怨妇。终于迎春发出了自己对命运不公的质问:“我不信我的命就这么苦!从小儿没有娘,幸而过婶娘这边来,过了几年净心日子,如今偏又是这么个结果!”可是,她的控诉除了能赢得旁人的几滴同情的眼泪外,又于事何补呢?

      对于全身没有铠甲,只有软肋的迎春,人生不过是一场绝望苍凉地下坠,只要自己放弃了自己,谁都可以成为你下落的推手,古往今来,概莫能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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