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食指短了一截,我小时候不懂,以为那是一种畸形,直到他住院,我看见了让他差点死去的伤口,才知道,有些伤痕不该被忽视,那是英雄的勋章。
忘记具体是哪年,只记得是外公去世前几年的时间,因为突发心脏病,外公再一次住院,而这次这个县城的医生为外公下达了病危通知书,好在虚惊一场,外公陪了我们几年。
那天放学,我早早的到了外公的病房,大人们还没来,看着病床上那个瘦弱的老人,我完全想象不到前几年,他还能挑着两个炉子不带喘气的。可能是我看的太认真,在外公已经发白稀疏的后脑勺上,我竟然发现一个大伤口,眼泪忽地往下掉。或许老人睡眠浅,我这点声音竟然将外公惊醒。
见我哭泣,外公一下不知所措,只能喊着我的小名说不哭。看着外公如此,我将眼泪深深的憋了回去,却在外公一句话下又破防了。
“荣荣,外公活够了,如果外公走了,你千万别哭!”说着,外公把头转向窗外,不知道在想着什么,看着这样的外公,我害怕,赶忙转移话题,问外公头上伤口的事情,我以为会是一次少年任性,没想到却打开了外公几十年的回忆。
十几岁的时候,外公参加了抗美援朝,他的风湿病就是那时候得的。他说那时候,他们常常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湿气就那样传到了骨子里;
他说,那时候没有衣服换,大家身上都是跳蚤,常常抓着跳蚤享受那一掐就响的声音。不过这个乐趣之外,煮衣服又常常让大家起一身鸡皮疙瘩,因为那一大锅水里,常常黑乎乎的飘满了死去的跳蚤……
他说,那时候粮食紧缺,基本上伙食都是土豆,一个兵问厨师,今天吃什么,厨师回答道:“早上土豆、中午洋芋、晚上qiangqiangpao(外公当时口述的这个,我并不知道是哪几个字,只知道也是土豆的一种叫法)”
听到这,我竟然觉得很有趣,可是外公却笑着笑着声音小了下去……
“有一天我们接到命令,要正面对上了敌人。为了不惊动敌人,我们静静的在草地里趴了很久,久到我都快忘记我的身体还能动的时候,敌人终于来了,在那场战役里,我失去了我的食指,头也中了一枪,却奇迹般的活了下来,可是,我的战友们他们却没有那么好运,120几个人,最后活下来的仅17个人……120几个人,就活下来17个,这就是战争啊……”
外公的声音小了下去,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中,我不忍打扰,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着外公眼里闪烁的泪光,那是我唯一一次看见外公的眼泪……或许对于外公而言,作为一个幸运儿他并不会觉得高兴,而是背负那些相处时间很短,却生死相交的兄弟的英灵,饱受了几十年的煎熬……这或许是当年本应该留在武汉省会城市的外公,拒绝了留在大城市,甚至拒绝留到恩施市,回到百福司镇其中的一个缘由了吧!
如今,我很是后悔,没有第一时间记录下来外公对那场战役的回忆,以至于10几年后的今天,我能回忆起来关于他对那场战役的描述仅那么一点。
对于外公他们那一辈真正从战火中走出来的人,每一分钟,都深深的刻在他们心里,只差一个记录者,若有人愿意倾听记录,你们会发现真正的战争,不止是我们从影视上看见的那些。
2010年,外公去世后,我们在整理外公遗物的时候,看见了一个笔记本,听外婆说,外公本想写下他这一生,奈何刚动笔没多久,风湿病伴随心脏病,让他不能好好写字了,以至于我们翻开笔记本后,竟然看不懂外公所写的内容,研究了一段时间,实在无法看懂的我们,就让这本写了不到一半的《回忆录》躺在了外婆的抽屉里,使得属于外公的历史慢慢消逝在时间的长河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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