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室友有八个,睡在我上铺的叫龚雪。
我们寝室的人好戏谑,不分场合都称龚雪为老龚,故而闹了不少笑话,其中我印象最深的,要数我当众喊她那次。那天我和老龚到食堂打饭,我发现了老龚爱吃的酸辣粉,于是大声地喊:“老龚(公),快过来!”刹那间,数十双眼睛齐刷刷地看过来,那是异样的眼光。老龚的脸红一阵白一阵。我的脸顿时热得发烫。从那以后,我们都只敢背地里称呼她老龚。
老龚身高腿长,齐肩短发,特爱运动。学校的操场一圈是500米,她每天早上至少跑20圈。学校里3000米和10000米比赛,她经常拿第一。
大二上学期,老龚谈恋爱了。
她喜欢中文系的张洋。
她与张洋在偶遇中相识。有天下雨,老龚在从食堂打饭回寝室的路上,不慎摔个双脚朝天,饭菜撒了一地,恰好张洋路过那里,将她扶了起来,并给她重新打了一份饭菜。
从那天开始,老龚隔三岔五找张洋借东西,问这问那,邀请他跳舞,邀请他吃饭,他都答应了,唯独滑冰不去,因为他不会。
后来他们形影不离,食堂里,教室里,操场上,小河边……到处都有他们的身影。
他们爱得如胶似漆。有天晚上,老龚带张洋进女生宿舍,管理员不让,她就让张洋带上假发,穿上她的连衣裙,趁女生下晚自习人多时混入寝室。
后来张洋毕业去了深圳。老龚和张洋打了半年电话,传呼烂了三个。为谈恋爱方便,老龚想买部手机,打算靠写文章弄点稿费。
老龚埋头苦读,半年后开始写小说,稿件改了数十遍,自认为不错,准备投稿给《城市故事》。
老龚兴高采烈地拿给我看,我大致看了一下,顿起一身鸡皮疙瘩。故事的大概内容是:校长爱上校花,向校花表白,校花拒绝了,因为校长得太丑。
她问我如何,我微微一笑,点了点头,说:“可以试一试。”
不久稿子被退了回来。
老龚不死心,夜以继日地改稿子,改为:校长爱上校花,想让校花当小三,校花拒绝了,因为她想当原配夫人。
稿子又被退了回来。这次她暴怒,花了一个月时间,将稿子改了一大半,篇幅增加两倍,改为:校长爱上校花,想让校花当小三,校花没有拒绝,急疯了校长的老婆,她是编辑的妹妹。
这次稿子再没被退回来,编辑认真地给她回信:同学,校长老婆没疯,是你疯了吧?
后来老龚写网络小说。她多次投稿,结果依然如故,于是决定洗稿。这次的大概内容是: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老和尚和尼姑谈恋爱,不料,被住持发现,要将他们下油锅,后来他们私奔了……
这次终于没被退稿,编辑给她回信息,很诚恳的语气:“同学,请不要再投类似稿件,你缺多少生活费,老子都给!”
据说编辑的亲戚是个和尚。
后来老龚再未写小说,而是帮老师打字,多少能挣点电话费。
夏天天热,那时候的女生宿舍,熄灯以后,总有人站在门外,穿个三点式煲电话粥。她们站在过道最里边,窃窃私语。老龚就是其中之一。
每张桌子的抽屉里,桌子上,到处都是打废的IP电话卡,日积月累起来,差不多化妆品盒的高度。
后来,老龚周末举着家教的纸牌,去路边找家教活干。
再后来,老龚买了部手机,晚上给张洋打电话,一打就是一两个小时。
几年前,我回到母校川大,那栋楼人去楼空,室内铺满了灰尘,过道上和寝室里,到处都是废书、废报和丢弃的衣裤。
我突然想起了老龚和张洋在一起的时候。他们手挽手在雨中漫步,他们在雪地里堆雪人、打雪仗,他们肩并肩坐在柳堤上,看夕阳下片片飘红的柳絮。我甚至看到了在那个夏日的雨夜,老龚心脏病突发,张洋抱着她冲出学校,将她送往医院的那一幕。
image.png老龚大学毕业后,在绵阳一所学校当了老师。上了一年班后,她不想当老师,考到我们单位当公务员。此时的张洋,他们公司总部搬迁,他随公司去了上海。
两地分离的老龚,百无聊赖,每天都要给张洋打七八个电话。有时还给他发短信。她经常把那些肉麻的短信给我看,其中有条短信我用手机拍了照。
思念是无边无际的海,
我在海角,你在天涯。
思念是一副美丽的画卷,
我在月光下,你在洁白的云朵里。
思念是一壶永远喝不完的酒,
酒醒后,不知身在何处。
亲爱的,你在哪里?
在风里,在雨里;
在我泛黄的日记里;
在我思念的泪水里;
亲爱的,你在哪里?
在我夜夜的梦里。
老龚说,张洋是她一生的最爱,她愿随他到海角天涯。
一个月后,她辞了职,去了上海。
有次我到上海出差,龚雪带着张洋和孩子与我一起相聚。
那天老龚喝多了,趴在桌上,说:“我好想吃碗我们学校里的酸辣粉,要是能快递过来,就好了。”
我喝得大醉,突然想起大学的时候,有天晚上下雨,我站在教室的窗前,看老龚将书包顶在头上,在雨中奔跑,张洋给她送来雨伞,将她搂在怀里,他们肩并肩,一步一步穿越青春。
对于世界而言,你是一个人,但对于某个人而言,你是他的整个世界。
有一个人的心里永远只装着一个人。
这个人便是老龚。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