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4年6月13日端午节，妈妈让我洗了木叶水，换上新裙子，随后变法戏一样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香囊来。香囊用了很多种颜色的绣线，还有金黄色的流苏，散发出一股混合着松脂的清香。我把它捧在手心，激动得心怦怦跳。母亲帮我把香囊挂在脖子上，退后两步，嘴角带着满意的微笑端详了我好一会。我抓起一个玉米，怀着莫大的得意走到大院中间，定定站着。
不一会，院子里的小伙伴们把我团团围住，眼睛死死地盯着我脖子上的香囊。我脸上带着孤傲的神色，下巴抬得高高地啃玉米。
后来，哥哥从大院门口进来，阴郁着脸白了我一眼。
凶巴巴。
1995年7月28日，天气好极了，太阳把所有的角落照得亮堂堂暖烘烘的。母亲杀了一只鸡，把它剁成几大块码进一个大碗里，还加了几块排骨和红枣，最后把大碗放进一个烧有热水的锅里炖着。
母亲叫我看火，她去菜园里忙活。
我坐在灶台前，看着灶膛里的火烧得噼噼啪啪响，香味渐渐弥漫了整个厨房。
约摸过了两个钟，母亲回来了。她用湿布把大碗端出锅，我看到鸡腿和排骨油亮饱满，冒着热气，像极了广告里的。母亲带着得意又宠溺的神色问我香不香，我流着口水不说话，她把一部分鸡肉和排骨盛到另外一个碗里，叫哥哥端去给爷爷。我看到哥哥端着碗刚走出门口就抓起一块肉往嘴里送，也不怕热。
母亲挑了一块小一点的鸡肉吹了几下伸到我嘴边，柔声叫我去地里喊父亲回来吃饭。
1996年5月4日，雨刚停，同大院的五太婆又抱了几件灰不溜秋的衣服来找母亲。她深不可测的眼神同她脸上深不可测的皱纹让我觉得神秘又有点害怕。母亲停下踩着缝纫机的脚，接过五太婆手里的衣服，问这是九公的还是是三公的。五太婆说是九公的，他最近经常上山砍柴，每次回来身上的衣服不是腋窝处裂开就是背部被勾破一块，要么就是裤管从脚裸裂开到膝盖。。五太婆说这些的时候，笑得无奈又无声息，眼神却是看向我，眼里有着无法掩饰的对我母亲的感激之情。
我不说话，只是心里有点不开心，母亲说今天要缝一件新裙子给我，看来明天是穿不成新衣服了。
1998年4月6日，学校来电话叫父亲去一趟。母亲看着父亲出门，脸上悄悄蒙上了一丝忧伤。晚饭时，父亲回来了，铁青着脸。母亲有点怯怯地看着父亲，轻声问他哥哥怎么了，。父亲坐下来，倒了半碗米酒，抿了一小口，用低沉得有点吓人的声音说，个死仔又逃学，跟人家去广州了，学校开除学籍了。母亲瞬间红了眼眶，鼻子都红了，无助地看着父亲，哽咽着说他跟谁去吃什么住哪里。父亲又抿了一口酒，脸色更阴沉，说，回来打断他的腿。
母亲没有吃饭，走出厨房，靠着走廊的柱子坐下来，很久才回房睡觉。
2000年10月1日，姐姐出嫁了。院子里坐满了来喝喜酒的亲戚乡邻。两年不回家的哥哥也回来了，穿套黑色西装，真帅，也不给白眼我啦。母亲出出入入忙忙碌碌一刻都不曾闲，在沸腾的祝贺声中脸上是堪比彩霞的红晕。
姐姐坐在黑色的婚车里，美得像香港明星周慧敏。
2002年6月8日，我和母亲接替父亲在果园里看果。风很大，摇落了不少荔枝，打在躺在吊床上的我的头上，我哎哟叫了起来。母亲要我进小木屋里的木床睡，我嫌风跑不进去，不肯。母亲于是拿了张小矮凳坐我旁边。借着星光，我看到母亲的双眼黑得发亮，像黑色的玻璃弹珠。她像在看我又像在看着远处黑黝黝的山林，仿佛说给我听又仿佛说给自己听，八公家的二叔今天带女朋友回来了，二叔跟我们哥哥同年呢。
天上的星星眨呀眨，我很快就睡着了。
2008年10月17日，刚开完晨会，就接到母亲的电话。她在那一头哽咽着说父亲有外遇了。刚被老板骂了个狗血淋头的我，恼怒和震惊使我怒不可歇，要马上打电话骂父亲。母亲电话那一头急急忙忙拦着我，说不许我问父亲这件事，怕他尴尬。我又羞又怒，仿佛外遇的是自己。我干巴巴地说不出话。母亲在电话里很快就恢复了平常的语气，嘱咐我好好照顾自己，就把电话挂了。
晚上八点，我坐上了回家的大班。
2010年4月5日，早孕反应使我脾气暴躁，不停地呕吐更是使我情绪极度不稳定。我哭着打电话给母亲说不要小孩了。半个钟后，母亲拿了一些自己晒的梅菜干来到我的住处。她神色有点疲惫，说我乱说话。她给我煮了白粥，又切了瘦肉煮梅菜干，看着我喝了一碗粥，收拾碗筷后不放心地又叮嘱我不要胡思乱想，说她明天再过来家里菜园父亲一个人忙不过她要回去帮忙。
我把母亲送到门口，发现她下楼梯时不自觉地用手扶着左腿。
可能她最近累了，我想。
2011年4月26日，母亲打电话来说她咳了一点血。我一边手忙脚乱地给宝宝换纸尿裤，一边不是很在意地问她看了医生没。母亲在那头急急忙忙地说不要紧她看过医生了叫我先照顾宝宝，就把电话挂了。
2011年4月27日，宝宝终于睡着了，我浑身酸痛又饿，砰一声趴在沙发一动不想动。突然我低叫一声跳起来，想起昨天母亲的电话。我打了个电话给姐姐。
姐夫开车去接母亲到医院检查。
医生说是肺结核，回家要注意休息配合药物治疗。
母亲笑着叫我不要把宝宝抱离她太近，怕传染。
2011年5月3日，母亲再次吐血，住院。
2011年5月5日，医院下病危通知，说癌细胞已扩散至病人全身。
2011年5月6日，凌晨两点，姐夫来接我去医院看母亲。
2018年6月12日，送孩子上学，看到学校门口有个老人家拉了个小车，上面有个架子，架子上挂了很多香囊。她说端午节戴一个辟邪净身。
我买了两个。
一个挂在孩子的床头，一个挂在我的床头。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