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澡工程

女大学生淘淘，倘若下午得闲一两个小时，又恰逢意志力强盛，能一鼓作气把澡洗了，那简直是值得击节赞赏的事；但下午往往不得闲，便是得闲也常常不知如何便晃过了这点时间；如此，受到晚上洗澡工程的折磨，便几乎是不可避免的了。

吃过饭，或从图书馆回来，往往在电梯中便开始恐惧这浩大工程的到来。

但回到宿舍，拖延症当场便发作：甩掉书包，挂上外套，摘下耳机，从袋中摸出手机，拉开椅子坐下。看一眼时间，似乎还早，好样的！

于是松口气，或摸出一本小说来看几页，或揽镜自赏，或上网冲浪，或复制粘贴刷表情包，优哉游哉，快哉乐哉！正所谓乐以忘忧，不知澡之将至也。

忽而不慎，瞥到时间，怎么一下过去了两个小时！心内既惊且惧。又看到室友陆陆续续洗澡归来，于是每逢一人归，必问：“洗澡人多吗？”

然而问过，却不论答案如何，总仍不见行动——实则心理过程如下：

室友若答多，那么便待这个小高峰过去再洗；若答不多，则反正人不多，急什么？

于是继续一边快乐，一边提心吊胆，暗暗窥视时间。终于，或许是承受不住良心的煎熬，或许是迫于停水了会粘一身泡泡的阴影威胁，挨到这一刻：

我下定了决心，脱掉衣服，裹上浴巾，换上拖鞋，提了繁琐的装备，找出校园卡——

去吧，我们洗澡去！

抱着东西走过长长的走廊，进入一个小小的门，来到十平米左右的浴室。浴室中置一条长凳，以供放洗漱用品。两旁就只十余个高高的喷头，再无他物。

这北方的澡堂，对南方人来说，几乎可视为一个使人丧失廉耻的地方：

大家赤身裸体，坦诚相见，连隔断也无，一屋子中十余具肉体，尽收眼底。你大可在心中对旁人品头论足，而也被迫成为旁人品论的材料。即便陌生人，已颇为尴尬；若遇到熟人，则更为尴尬——总有“禽兽剥掉衣冠”的不自在。

幸而我近视严重，蒸笼般雾气中，也瞧不清旁人，倒可掩耳盗铃，想旁人也瞧不清我。最重要的心理障碍，倒是解决了。

倘若人多，便要排队。依照客观规律，学校九点放晚课，十一点左右停水，从九点开始到十一点洗澡的人都是很多的。

然而中间常常约有九点四十、十点四十两个断档期，大约大家都推测此时人多，索性不去，结果澡堂里反倒青黄不接了。但这也不十分准确，私以为其本质是一个玄学问题。难以准确预测。

有时不巧，每个喷头下的人都是刚到的，便只好等待别人完成一个完整的洗澡周期。这时，后来的人陆陆续续到达，堵在门口，赤裸着排起长队，或抱或提着东西，而都两只眼睛紧盯着正在洗的人：

或巡视一圈，看看谁的进度快些，而好迅速抢占将要空出来的喷头；

或百无聊赖，用审视的眼光打量大家的肉体，而在心中暗暗比较；

或独对着行动迟缓的洗澡人，眼里似要喷出火来，恨不得上前狠狠将她搓洗几下马上拖出去。

而已在洗澡的众人呢，在等候者的注目礼下，颇有些“多年媳妇熬成婆”的微妙感觉，不紧不慢，姿态各异地洗着，更使等候者急火攻心。有时，有人洗到一半离开去上厕所或取东西，冒失的等候者已急忙冲到空出的喷头下，主人回来，又请她离开，这种事也是常有的。

终于，我轮到一个喷头，于是浩大艰辛的重头戏开始。洗头，洗澡，刷牙，洗脸，各项用品及流程之繁琐丰富，实不欲赘言，读者听来也感无聊。便略过罢。

我洗澡实在缓慢，暗自计算，旁边的喷头已换了两三拨人，而我可谓“三朝元老”。究其原因，一则程序本繁多；二则我动作本迟钝；三则我喜欢发呆，常站在水下不动了，想些痴事，时间同水一起流走。

想来在等候者眼中，我应归于最可恨的一类了——若大家不曾受过文明教化，我定已被拖走踢出澡堂，失去喷头：由此可见，教育的意义还是颇为重大。

除非实在精疲力竭，否则洗澡时必要唱歌，不唱歌不足以称洗澡。虽然澡堂中只我一人唱歌，但依旧得幸于近视，瞧不见别人的目光，倒不觉尴尬。

唱什么歌是不拘的，苦恼在于大部分歌都记不全歌词，这样就不能唱完，心中不美。不过唱得最多的，当属《长恨歌》：因其中有“温泉水滑洗凝脂”之句，便觉十分适合洗澡的情景。

脑中胡思乱想，手里兢兢业业，终于为这躯壳完成清洗的任务，擦干水珠，我的心开始雀跃；

涂抹润肤露时，我已感到一丝轻松；

挟着装备，穿过拥挤的等候者，走过我来时的路；

走出小门，我如蒙大赦，如释重负：

今日洗澡工程，竣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