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里的老地名是悠久的、安全的,它们不会受外界政治浪潮的冲刷而修改,也不会受经济大潮的席卷而变性,它始终是它。地名绝不仅仅是个简单的代名词或什么符号,而是一种历史文化的沉淀,更是我们乡村记忆的胎记。
老地名常常唤起我儿时的美好记忆,也会引发对乡村历史的幽思之情。我不敢想象,如果将老地名更换成现代化、革命化的名字后,会是一种怎样的惨象,肯定会像一把扫帚将我脑海深层的记忆一扫而光吧。
老地名或因历史典故而来,或因地貌形状而起,或因建筑物名字而生,承载着历史的传说,文化的沉淀,还有乡下人的希望。当我回想乡下日子的时候,在脑海里跳动的竟然都是老地名,老地名的串联组合后,便形成了往事记忆的图画图谱,是那样的美好而温馨,久远而清晰。
砖窑里。村里砖窑很多,但砖窑里却是特指,是指村西头我姥姥家院子里的砖窑。该砖窑虽然在姥姥家院子里,但却不是姥姥家的财产,相传是属于一位守寡而无子嗣的老太太,她去世后经毛氏宗族商议,做了祭奠先人的祠堂。进入到新社会后,移风易俗,改造传统,破除封建迷信,竟然将几千年来宗族祭奠先人的风俗破除了,从此砖窑里就冷清了下来。由于姥爷是砖窑主人后裔中最近的一支,再加上砖窑又在自家院子里,于是就顺理成章地归为己有了。
文革期间,大队革委会某个头头,对我舅舅有意见,就查找出砖窑所有权的字据,要将砖窑按无主财产收回公用,舅父和表哥知道自家成分高,肯定抗争不过,就没敢再辩解什么,顺从地移交给生产队做了仓库。三中全会后,社会发展渐入正常轨道,政治气氛宽松了,表哥就积极主张自家的财产权,以继承法为依据主张自己的权利。但这时大队解散了,村委不受理,表哥就到县法院起诉,将砖窑所有权收复回来。现在只要一提起砖窑里,老年人都知道是毛氏宗族祠堂和我姥姥家,不过,随着城市化进程加快,老房子早已无人居住,成为了断垣残壁,年轻人早都不知道砖窑里为何物了。
私娃子街。是死娃子还是私娃子街,我至今弄不明白,也无定论,但从老家话的发音来判断,叫做私娃子街的可能性很大,对此我询问过一些老人,但由于年代久远,又无文字记载,也说不清楚。根据社会发展和村里扩展的历史,我以为叫私娃子街也更符合起名的历史渊源。当年,由于兵慌马乱,战火不断,村子里人口数量几经起伏,房子院落几经毁灭,留下了许多残垣断壁,荒院破屋,从村中央泊池到砖窑里的街道,成为了一片废墟,如同被八国联军焚烧后的圆明园。据说,当年村里好多男人都出远门做买卖或逃避兵役,留下了许多独守女人,忍耐不住情感和肉体的寂寞,自然就会红杏出墙,出轨偷情,但由于没有什么避孕措施,生下私生子后就扔到废墟里,久而久之,就叫私娃子街了。叫死娃子街似乎也有道理,由于当年婴儿成活率低,而出生率高,夭折后就随便扔到废墟了,但又一想,如果是婚生子,夭折后就会光明正大地挖坑卖掉,不至于那么潦草地对待自己的亲骨肉吧,这样一来,叫私娃子街就更有道理了。
南门楼。我们家住的那条巷子,就叫南门楼,从泊池南边的巷口进去,弯弯绕绕,蜿蜒通幽,就会走村南门。据老人们说,南门先前有高楼,高约数丈,登高远望,村里一览无余,但却在抗日战争期间化为灰烬,但下边的窑洞还在。据说是在一九四三年八路军某部攻进我村后,为防止高楼为日军防守所用,就一把火烧掉了。据说当年楼里住着一位老人,不知姓氏名谁,村里人就称她为楼里老人。老人命运多舛,孤寡一生,艰难度日,临终前为后事着想,收一螟蛉,名曰泰香。我家就在南门楼附近,小时我常到窑顶去玩,南门楼焚烧后的遗迹尚在,熏黑的瓦砾砖头比比皆是,像是在哭诉着当年遭受大火的痛楚。
旋门。旋门在村西南,出去则是沟壑,地势极为险要。城门上有楼,高约两丈,可做观敌瞭阵之用。建旋门的目的,就是为了防备兵乱匪患。听虚德娘说,当年如果有兵乱匪患的话,就会用土沙堵塞旋门,可谓水泄不通,固若金汤。本来,旋门是一关名,是汉灵帝为防备黄巾军于中平初年所设八关之一,故址在今河南省荥阳县汜水镇西南。村里先民也修建旋门,可见用心良苦,也显示出丰厚的历史文化底蕴。
楼边。相传在很久以前,村东五里处,官路东西二里,有一楼。此楼何名,又做何用处,村里人都已说不清楚。我想,在村外盖楼,若用于居住,于理不通,应该是作为纪念或祭奠所用,为验证这个想法,我特地打电话询问远在西安的姑父毛静养先生。据他说,当年那里是村里大户人家的祖坟所在地,坟前的碑楼修得高大、壮观,遂成周围一大景观。人们去碑楼附近祭祀或劳作,便会说去楼边,久而久之,楼边便成了地名。我少年时期,寒假暑假都在生产队参加劳动,常被生产队长安排到楼边地里干活,但却从未见过什么楼,也没想过这个问题,好在人到中年后总算弄明白了。
老地名,像是一首经典的老歌,永远是那么悦耳动听,传诵着历史的回声,又像是一抹淡淡的乡愁,在心头凝结、弥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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