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对于在外的游子来说，越来越成为集中几天将亲友人生的进度条拖拉快进到嵌入自己时间线的补偿行为。去年相亲相爱的一对儿今年已劳燕分飞，咿呀学语的婴儿变成了羞涩不语的小姑娘，小时爱逗你打嘴仗的老伯再也没有坐在小区角落那把竹椅上晒太阳了。
你打听人，有人打听你。小姨笑称，你和她当初好的一刻都舍不得离开呢，晚上睡觉都拉不回来，一来硬的你们就同时哭鼻子，长大了疏远成这样，她妈妈前几天还向我打听你。你听了，心下慨然，是怨她当初遇到那么大的困难没有找你呢，还是怨自己为此生气再不主动联系，时间就这么过去了，你以为她已经变成了另一个不认识的人，拿起电话变的越来越难，手机号几经更换，但她拉着你一起去办的手机号你一直存着，那是你第一个记住的手机号。或许已经变成空号，你没勇气过打去看看。
你与发小儿喝高了，一起拍桌大笑，他粗鲁地说，他妈的，当初就是我一直护着你们啊，还揍过那个天天屁股后面追着你的家伙，没想到你竟然一点都不记得了，伤心啊！你也粗鲁地指着他的面门大喊，还说，你当初真是瞎眼了，怎么看上五朵金花了，结果怎么样呢，我们怎么劝你的，现在才算上道了，嫂子多贤惠。他抓抓后脑勺嘿嘿笑道，是啊，瞎眼了，瞎眼了。他的妻在旁斜他一眼，温柔一笑。你想起，他在滴水成冰的寒冬送那个女孩上了公交车，然后一动不动站在绵绵雪地里，目送着那辆肮脏丑陋的车吱吱嘎嘎消失在路尽头。你想起，当初你有多讨厌那个伤了他心的女孩，如今，你竟有些感谢她曾给了他为爱情心碎的岁月。
你终于见到了高中好友的先生，他有着温暖宽厚的笑容。他们看起来很幸福，琐琐碎碎的拌嘴，富足有余的生活。你曾以为这世上没人可以配得上她的完美，但终究还是有这么一个人出现了。她小时候的房间摆设几乎没变，你们在这里消磨了多少时光啊。她说你变了，但你们还像以前一样有一搭没一搭地交换着彼此的生活，她依旧满眼赞扬和支持，你依旧装着一都切无所谓。她曾在毕业分开之后，难掩喜悦地发信息给你，说自己爱上了一个女孩。她说，自己真的很幸福，想与人分享这种汩汩涌动的快乐，以前那些朋友，至少要让你知道。你的世界为此天旋地转，图书馆的穹顶在脑袋上转圈圈，一整天走错了许多次路。大学毕业时，她打电话给你，说自己不够勇敢，她们已经分手，她哭的不能自已，你小心翼翼的安慰，很想给她一个遥远的拥抱，想只要能让她不流泪，你愿意与所有偏见斗争，可是那些东西无形，你无能无为。后来，她结婚了，你心里有很多疑问，但都问不出口。也许以前她已经忘了，只有你还记得。或许，那一切只是一场梦。但她说，希望永远是那个你难过时首先想起的人，她笑得很温暖，安稳满足铺陈在她心底，你想，所有的疑问也不过是希望她能有这样的笑容，已没有再开口的必要。
每年回来你都会听到他的消息。母亲说他结婚了，妻子很漂亮，不是以前那种见人爱答不理的样子了，但还是看着不精干，说着瞟你一眼。你嗯一声，接着低头玩手机。发小儿说，有一年碰到他了，还搭了顺风车，他已不是读书时那样，说话时再没有痞子气，像个很靠谱的居家男人。闺蜜说，跟他的公司有过合作， 两人聊了很多以前的事，还特意代一宿舍人感谢他当年的多次款待，他喝多了，但关于闺蜜诉说的你的点滴，他只是听了点点头，什么都没有说。你想，这么多年了，你们的相似之处竟然还是善于沉默。以前在学校，也许是校园太小了，走到哪里都碰到他，下个楼都能撞翻在拐角。如今世界确实太大了，竟然真的没有再见过面了，倒向是为了证明某段歌词故意似的。刚分开后的那几年，你曾在很多人的身上看到他的影子，后来慢慢也就什么都找不到了，因为他的脸和声音都记不清了。妈的，人还是干不过时间，你在心里爆起了粗口。
亲戚们有的搬进了新家，有的又添新丁，你开车转来转去找不到新建小区的入口，小小的城市到处都是单行道，行人挤满了各条街，小摊贩们都从商场里溢了出来，每个铺子看起来都生意兴隆，红彤彤一片，年味儿十足，城镇化倒像真迅速完成了。你想起新闻说的，过去十年中国每天消失80个自然村，母亲说，村子里什么都没有了，学校都撤了，路也没人修，小城市里每天上下班高峰时间，堵车程度都能赶上北京。然而，又能怎么样呢，对于家乡，你只是匆匆过客，再堵也不过几天。你一家家拜访，递上礼物，吃吃喝喝聊聊天，逗逗小孩儿，说些无关痛痒的话。意外的倒是，他们不再不见外地直愣愣问你的私人生活，一年年过去，他们越来越客气，说话夹着小心，你回以更有礼节的笑脸。
你要走了，想去看看生病几年的朋友，母亲劝你别去了，说平时常去看她，因为吃了很多药，激素让她整个人都变形了，你去见了也是彼此难过，她怕也没精神应付你。你想起她刚生病时，母亲也是这样联合全家人瞒着你，她总想保护你，不让你见识残酷的世界，可她不知道这几年，你已见识的够多。终于你还是没去，也许因为母亲的保护，让你可以坦然脆弱，也许因为你真的害怕。
所有曾经的相聚都屈指可数，未来的相聚仍不可期。你要回到另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城市，临行的前夜依然百抓挠心，但想到有人会来车站接你，你们将一起踏足那个城市，多少有些安慰。你想，也许明年，你要在这个城市过年。
2015.3.1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