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年春日,白远道去拜访一位隐居的故人。
这位故人是他读书时结识,家境殷实,不慕功名。读书涉猎甚广,仰慕道术。在白远道赶考那年曾去云游寻仙,后来回到故乡,带一书童隐居。
白远道向他诉说卖艺老翁、巨蟒和朱砂的事。友人说那巨蟒即将化龙,为躲避天雷劫寻到朱砂矿脉下,凤台山那处山谷风水极佳,聚集大地生气,又蕴含朱砂,所以在朱砂矿里生出精魄来。这一方精魄聚集纯阳之气,将巨蟒的阴气掩盖,便可避免触动天雷。巨蟒本来可在此渡过天劫,只是不知为何被卖艺老翁和同伙的道人看破,他们不敢直接泄露天机,打探到白家以开矿为生,且矿洞将要枯竭,所以设局引诱白远道。那桃核能感应做梦人心中焦虑之事,求仁得仁,当时白远道最为矿源焦虑,所以萤火就落到朱砂矿上。
那道人做得巧妙,白远道赠他银钱,他回赠满足人心愿的桃核,是以善缘回报善缘,因此道人与老翁并不承担此事的因果。巨蟒的因果就落在了白远道身上。
至于那官员两次出现,友人说曾听过精魅闭关修行之时,神识可分身神游,不受地理限制。或许那巨蟒神游时曾结识官员,巨蟒知道道人设局,因此托官员相护,又不可说明缘由。官员只道要驱散卖艺人,搜查赠与。只是晚到一步,百密一疏,漏过了白远道手里的桃核。白远道正为躲过检查窃喜,自以为撞了大运,实则落入局中。
白远道告别友人,回家途中,想到那老翁当日话语:“先生心善,将此物放于枕下,定有果报。”在马背上大笑了三声,命家仆回去禀告,自己调转马头,向西北方去,从此不知所踪。
多年以后,朱砂矿枯竭,白远道的几个侄子长大成人,开始经营茶马生意。
一日,一位陌生人出现在凤台山,那人看来四十余岁模样,道骨仙风,又穿白衣,气质不凡。询问时才知他就是当年不辞而别的白远道。白远道回到家中,只见同胞弟弟都已垂老。大家抱头痛哭,唏嘘一番。问白远道这些年去了哪里,他却并没有回答。
白远道在朔江城外一座破败道观住下,室内只一木床,人们时常见他在清晨出没,不管春夏秋冬,都是一样的单衣。大家传说他已经得道,但他不穿道袍,只好尊他为先生。有人前去拜师,都被他婉拒。
白远道回来的第二年,整个朔江城方圆百里,没有下一滴雨。
人们只见一片赤地,河床也龟裂干涸。请过高僧道士修坛作法,没有一个有效。有人去求白远道,白远道只说不到时候。后来过了十天,白远道托人告诉族长,第二天当有雨水。当时艳阳高照,并没有人相信。正午的时候,白远道一个人上了凤台山,人们只道他去做法。直到傍晚时分,凤台山上传来一声巨响,整个朔江城地面巨震。人们听到悠长的巨兽吟声,都不知是何物。当年的小石匠尚存于世,只有他明白,这声音与巨蟒死去时的长啸一模一样。
龙吟声如泣如诉,延续整个夜晚,最后归于沉寂,夜空之中变成一个人的哭泣,人们觉得哭声有些像白远道。
第二天清晨,大片的乌云不知从何而来,笼在整个朔江城上,大雨下了三天三夜,凤台山泥石滚落,等大雨停歇,人们发现凤台山的朱砂矿上,山体从半山腰的一个洞口处整体坍塌,形成峭壁。从此再没有人见过白远道。
又过了几十年,白家已经成为当地望族,凤台山的矿坑早已废弃,郁郁葱葱地长出草木来。有牧童经常去谷中放牧,抬头望那峭壁上面,洞中似乎有白光闪烁。有一年大雨过后,牧童又去放牧,却见一具白骨被雨水冲到山下,跌落在树丛中,才明白峭壁中的白光是白骨反射阳光。牧童匆忙告知族长。族长请来几个年长之人辨认,从白骨上残存衣料来看,正是白远道。
族长将白远道遗骨葬入祖坟,后来曾有人在峭壁上凿出云梯,去那洞口观看。只觉漆黑可怖,寒气逼人,不知通向哪里。有人曾将活鸡系上长绳,用鞭炮赶入洞里,长绳放到了尽头,再把鸡拉回来时,鸡仍然是活的,只是神情萎靡,羽毛上都结了一层霜。
后来有位高僧路过,听说此事,曾去峭壁下遥望。只说白远道怨气滞留在洞中,不入轮回,白远道生前修为几乎可以得道,最后不知为何惨死,执念之深难以超度。只能等时机成熟,他自己来做了结。
我爸讲完了故事,但我不知道和我有什么关系。
白远道既然知道大旱是因为巨蟒的怨气,又自愿去献身来平息怨气,怎么自己死后又会怨气冲天,这不合逻辑。除非那夜洞中还发生了什么,但无人知晓。
“你二叔出生那年,镇里来了一位老师。当时交通不如现在方便,镇里很少见有人说普通话,那人一口普通话,打扮像市里的干部,所以大家印象很深。他自称是研究历史的,在县志里看到朔江城的故事,来搜集民间传说,当时还联系了镇里文联的人,他不仅记下传说,还收了几家的古董,价钱都很高,大家对他很相信也很敬重。当时他住的招待所就在我们家对面,你奶奶怀着孕,常去看他收古董,一来二去熟了,还请他来家里吃过饭。”
我爸停了一下,搓了搓手。“我和你二叔年龄差得多,当时我上初三,所以这些事记得很清楚。你二叔出生的时候很怪。不是说他怪,是白家接连发生了几件怪事。
起初是深秋时节忽然下起大雨,就在他出生前后,白家祠堂的梁木突然断裂。当晚你爷爷梦到祖坟塌陷,后来和同族的人说起,竟然也有人梦到。大家心中疑虑,于是去祖坟查看,却见先祖白远道的坟上青砖碎裂,露出一个碗口大的洞来,洞口痕迹不像人为挖掘,倒像是有什么东西从里面爬了出来。你爷爷觉得不吉,就找亲戚看了你二叔的八字,果然六亲情薄,这么说,就是除了他自己,他谁都克。大家想起白远道要自己做了结的传说,都觉得你二叔是不是他回来了。”
“不是,爸。”我听得后背发凉,“白远道的怨气不是在山洞里吗?怎么从祖坟里出来。”
“当时没人想到,家里气氛很压抑,可能你二叔也感觉到了,所以夜夜哭到天亮,怎么哄也没办法,去医院也没用。就在走投无路的时候,那个老师突然来了我们家,说或许可以给他起个小名压一压惊。我们当时确实还没给他起名,那老师说,叫念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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