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不要说对不起

一句对不起，五味杂陈的回忆（二）

四、进入青春期的女孩子

相对于与男孩子风起云涌的斗争模式来说，女孩子大多会很让人省心。

琳是一个成绩优秀的女孩，她的妈妈也是我能见到的为数不多的家长之一。母女酷似，都是白白净净、斯斯文文的。那是唯一一个能够主动到校与我沟通的家长，听语气和孩子交流也好，对我说，孩子回家夸我的文笔像鲁迅。我觉得自己都读不懂鲁迅，就笑。但对一个小学生竟能了解鲁迅还是很感意外与欣慰的。从她，我觉得孩子的情商与教养是与家庭教育分不开的，因为从那个母亲的言行举止中，我看到了女孩的影子。

每一个孩子都带着家庭的影子。

记忆里还有一个大大咧咧的高个子女孩，身材健壮，看上去比别的女孩要高半个头，却不修边幅，整日里显得邋里邋遢的。在宿舍里，女孩子们背后对她都有些嫌弃，说她身上味道怪怪的。女孩子的斗争模式就是背后的窃窃私语，而她，像是傻乎乎的，即使是直接的语言冒犯，任你说什么她也不在乎。

她是家里多余的孩子，也就是计划生育中的“小黑孩”，学前藏在亲戚家，上学藏在了寄宿学校里。家里不知道超生了几个，反正一直是没有人顾得上过问她。

五年级下学期某日，午饭后休息，一帮女孩子咋咋呼呼找我，一见我就拉我去宿舍，要我看看那女孩有多脏。

原来，高个子女孩月经初潮，床上、裤子上都狼藉一片，她面对着别人异样的目光，手足无措，不知道怎么处理。

当时我是目瞪口呆，也愧疚不已。我失误了——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到了青春期。她们不在妈妈身边，我是应该提前对她们进行有关生理卫生的教育的。

帮她买来了卫生巾，我对她们说，这是每个长大的女孩正常的现象。

心智还不成熟，而生理最早成熟的那个女孩总是最尴尬与痛苦的。

后来，陆陆续续有几个女孩也到了青春期。她们都是找我汇报：“老师，我也来那个了。”因为心理已经走有了准备，她们已经完全没有羞涩与遮掩。

其中就有青青。她是一个活泼大方的女孩，走路风风火火，总是昂着头，长长的马尾辫子一甩一甩，看人时眼睛总是一眨一眨，很引人目光。记得她初次月经，是很激动地跑来找到我：“老师，我也来了！”

有时候，我想起来都会为她们心酸：这样的时候应该是在妈妈的身边接受抚爱，这应该是女孩子最先向妈妈汇报的事情。对于这么大的女孩子来说，其实是最迷茫、最困惑、最不安的，这个时候母爱的细腻是最不能缺席的。

青青能歌善舞。对于没有舞蹈天赋的我来说，孩子们的六一编排舞蹈节目是我最不擅长的。当时又没有网络，编排舞蹈全靠自己琢磨。而有青青，节目的事根本不用我操心。青青带着她们跳自编的现代舞，高难度的动作，激情的表演，一上台，一群女孩让联欢会上气氛瞬间爆炸，赞叹中我骄傲不已。

暑往寒来，一年过去了。六年级上学期，一次学校里全体集合，组织看一个电视节目。电视演到一半的时候，我才发现少了青青。

这时候，初中部一个班级也在找一个男生。那个男生是全校闻名的问题学生，沾有很多社会青年的坏习气，在家里管不了，在学校里也是散漫随便，逃课是家常便饭，老师都拿他没办法。对这样叛逆期的孩子，只求不出什么事。

几个老师一起找了起来。厕所里没有，教室里没有，宿舍里没有……角角落落都找到了，就是没见她。我已经急得冒汗了。

这时候，我们来到一个校车边。一位老师提议，会不会在车里？我就在车下大声喊，但是没有应声。最后，一个细心的老师杀了回马枪，果然，青青和那个男生竟然真的藏在车里。

青青下得车来，毫无羞涩，对着我发紫的脸只是笑。其他老师悄悄对我说：“狠整她！这么小就这么不要脸，还了得！”

我对她说，要和靠谱的人在一起。还讲了那个男孩的劣习等等。无论我怎么说以后不准再搭理那个男孩，她也不表态，就是侧着个小脑袋，朝我挤着眼睛笑。

当时老师们背后议论纷纷，对于她的评价都很差，认为小小年纪就这样不自爱，就怕是长大了怎么怎么滴……更是给我增加了压力，觉得自己教育的责任重大。

以后，总是对她担着心，加强了监管，经常提醒。有时候还会严厉警告，使得她对我有了几分戒备，见了我总是目光飘忽，不再靠近，躲得远远的。

青青的家长我也没见过。她也是属于父母离异又各自再婚的家庭。

当时我总是生她的气，因为对她心不在焉的状态就是没有办法。现在想想，对于刚踏入迷茫的青春期的女孩来说，她是多么需要关爱啊！而家庭温暖与亲情的缺乏，使得她对于一个男孩给予的温情是无法抗拒的，那份吸引犹如飞蛾扑火吧，无论他是一个什么样的男孩子。何况，她只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

可当时我真是恨铁不成钢，就像是她背叛了我的母爱。

其实，老师只能是老师。母亲的角色是血缘关系的相融，是别人不能代替的。

五、我打了他

五年级下学期时候，班里新来了一个特别的学生，也就是我心里的问题孩子吧。

那个孩子的家长我也没见过，和别的学生一样，是学校里接来的。不知道是在什么样的家庭背景下教育出来的。

只是听说他应该是上初一了，好像在公办学校也很作吧，家里管不了，就退了一级转到这里。

他身上带有特别的戾气，喜欢欺负小男孩。用现在的词来说，就是会有校园霸凌现象。那些熊孩子与他相处也都小心翼翼，若是不小心多看他一眼，保不定就会招来拳打脚踢。

和他相比，原来让我感到头疼的熊孩子简直是不要太可爱了！

一次，我正在在课堂上讲着课，冷不防他竟站了起来，几步蹿到一个小个子男孩面前，一巴掌打在了他的头上，男孩的头碰在了课桌角上，眼睛近处的额角磕破了，流出了血。太危险了！也不知是吓得还是气得，我就感觉自己浑身都抖了。

他竟然对着我愤怒的脸说：“打他活该，谁让他回头看我的！”

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当时我是一把抓住了他的领子，把和我身高差不了多少的他，几步拖出了教室，一巴掌就把他打翻在地。

他爬了起来，冲到我面前，我又一巴掌打在他的肩膀上，他又一个趔趄。在我面前他站住了，可能是被我满脸的怒容与泪水惊住了。

那是我第一次打学生，而且是带着异常的恨。冲动过后，我的心是痛苦的，我问自己：“你不是说要做他们的母亲吗？”

其实，老师打学生，比起打自己的孩子，内心更为痛苦，一是会拷问自己：别人的孩子你有什么权利打？有必要这么较真吗？二是会有一种对自己教育的挫败感，违背自己的初衷。

之前我对于教育是很理想化的。

因为这段经历，去年我在网上看到五莲杨老师打学生被不公正处理，我是非常理解她当时恨铁不成钢的心情，也是深为她鸣不平的。对于负责任的老师来说，对那种孩子，你不得不打他。

但是，并不是你打了他，就会改变他的。“从此，他就怎么怎么样了……”那是小说，若是写最后怎么怎么用爱来感化了他，那也是假惺惺的鸡汤文。

事实上，他还是他。他们还是他们。斗争还在继续。相对于育人来说，教书真是太简单的事情。

六、相思成疾

本来打算闺女三周岁后再接她来校上幼儿园，但是，我受不了那种思念的折磨。

每次回家临走，她都要哭闹，那是我最难过的时刻，路上也总是恍恍惚惚的。然后，不久我就把她接到了学校。

闺女小时候特别敏感、怕生。到了陌生的环境，特别没有安全感。而我，一天到晚很少有时间陪她。每次上课走都得狠心扯开她抓住我的手。

她哭了一周，就不再找妈妈了，不住地哀求老师：“你打电话给我爸爸吧！”

还是等到三周岁后再接她来吧。这样我也每日里更是牵肠挂肚的，好像时时都有她的哭声在耳边。

嫂子来把闺女接了回去。那个时候，我之所以能离家，就是因为他当时工作清闲，单位离我娘家很近，哥哥嫂子妈妈都待闺女如宝，放在家里很放心。

可是，当嫂子告诉我接闺女回去的路上，她还是哭闹不停，直哭得吐了一车。

当时，她幼小的心也是矛盾的吧！

一次，妹妹抱着外甥女回老家，闺女看到后大哭，不停念叨：“我的妈妈不在家啊！”听妹妹说起这事，在好长的时间里，我想起来就会哭。

对于幼小的孩子，妈妈是任何人都不能代替的角色啊！

可是，大星期我回家的时候，她只是远远地看着我，不再欣喜地扑向我怀。我走的时候，她也不敢靠近我，怕我把她带走。是当妈妈的让她没有安全感了。

那时候，闺女是我心里的软肋，只要一想到她，就会心酸落泪。

每个大星期我都会去超市，大包小包地买给闺女。那个时刻心是甜蜜的。

在那所学校里，我们经历了非典时期。相对于今年的新冠疫情的了解度来说，那是一个没有网络的时代，对于疫情的的认识还是不够充分的。

非典疫情中，学校管理更加封闭，不仅推迟了大星期，期间老师也不能外出。当时老师们都没有手机，唯一的通讯工具是门卫的电话。

可是，那一段时间，电话坏了，疫情期间无人检修。那颗惦念的心啊，像是在海浪中漂着的舟，不知何时能归岸。

困兽一般熬过了那段时间，我出校到一个电话亭，给他打电话。

“喂，喂……”听到他的声音，我就哭了。思念成疾的感觉，就好像我们分离了有一个世纪。我哭得说不出话来，只听得他一遍遍问：“谁啊？谁啊？……”我哭着挂了电话。

回到家，他对我说，非典期间，他上火鼻子流血，竟然从口里吐出了血。就怀疑自己是不是得非典了，下班都不敢去我妈家接闺女了。

那样的时候，一个人的内心戏该是惊恐万状的吧！想他一个人在家经历这样的心路历程，又是心酸落泪。

后来，又发生了一次意外，让我下决心回归家庭。

在学校里，接到嫂子电话，说他被汽车撞晕了，送到了县医院。当时头是哄的一声，全身都软了。赶到县医院他已清醒。虽然有惊无险，但我还是什么都不顾了，他出院后我还是请假陪在身边，忽然觉得人生最大的幸福就是伺候家人，陪伴在一起。

那个时候我发觉到闺女的变化，一周岁的她就会唱儿歌背古诗，三周岁的她，竟然连一个完整的儿歌都不会了。

别后归家，浓浓的甜蜜。与他玩笑，作势打他，他夸张地大叫：“闺女快来啊，你妈妈打我了！”

闺女瞪着愤怒的眼睛冲过来，朝着爸爸吼：“你狠狠地打她！看她敢不敢！”那个时候，我瞬间崩溃。

回校的时候，闺女漫不经心地看我上车，我却不敢回头看她一眼！

那段时间，我不断问自己：你的初心是为了闺女，可是为什么却远离了对她的教育？这里真是适合孩子成长的环境吗？

我终于知道，最好的素质教育就是家庭教育！

（因为那段离多聚少的日子，闺女直到高中之前都是和爸爸交流多，和妈妈显得疏远。）

对于学生来说，老师是可以有更好的人选来替代，但对于做母亲，无人可以替代！

于是，我辞职归家。悄悄地离开，没有带走一片云彩。

（七）

那一天，青青一边帮我选衣服，一边告诉我，她要结婚了，婆家是外县的，在那个县城已经买了楼。

终于帮我选上了衣服，还上赶着去求老板给我打折，说是遇到了老师，最后让我选一条皮裤作为赠品。

送我到门口，她还是殷殷地再三说：“老师您再来哈！老师，对不起了，老师，对不起哈……”直说得我非常惭愧，有种逃离的感觉。

孩子，不要说对不起！谁都有年少无知的迷茫时期，在幼稚的年纪里，家庭疏忽了你。而你我有缘相逢，老师不但没有做好你们的引路人，还做了逃兵。

孩子，迷雾散尽是晴朗朗的碧空。愿你往后余生，一路有良人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