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莲中学地处瓢城的最西边，典型的老少边穷地区。可是我还是喜欢这里。我是要真正离开她的时候，才发现我真的喜欢她的。没错，这个地方，校长啊、主任啊，对你都不是那么友好。还有啊，这个地方太偏僻了，离城有十万八千里远，来回一趟城，比登天还难。可是，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还是喜欢这个地方。真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学校，其实有很多好人呢？
是的，是有很多好人。譬如，我觉得门房李大爷就特别好。还有，门房的张阿姨，是我们一个数学老师的夫人，学校没法子安排她了，就安排她在门房值白天的班。我觉得这个张阿姨人也特别好。就更别说语文组我那帮小兄弟了，其实对我都挺好。
但是，我这时候却没法子对他们说我将要调离白莲中学的话。没有人知道我就要调到另一个学校，也没有人知道我其实对白莲中学充满了依恋，更没有人知道我现在正在苦苦地等待着什么。他们只知道我现在很不好受。
小陈老师去上课后又很快折回到办公室里。她看到我伏在窗边哭泣，她忙放下手中的书递给我一方手帕。我以为是我老婆站在我身后，我在抓过手帕的时候也就非常自然地抓住了那只捅我的手。然后我就回转身扑到了她的怀里。我说，亚琼，让我走吧，让我还回甬城，再在这里呆下去我会憋死的。你本来就不应该让我回来的！
小陈没有讲话，她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头发。我从小陈身上的香水味嗅出了她不是丁亚琼。我连忙挣脱了她的爱抚，连声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是你。
小陈没有讲话，她只是无声地笑了笑，然后拍拍我的肩膀。
关于小陈和我，很多人都认为我们之间曾经有过一段。我现在也不得不这么认为了。那时侯，小陈刚刚从大学里毕业到我们学校，热心的人们为她介绍了很多男朋友，可是她就是没有看中其中的一个而对我这一个在同一个办公室里办公的已经做了爸爸的人似乎有那么点意思。就连丁亚琼也看出来了，警告我可别在学校这块干净地方乱来。当然，丁亚琼话里的意思我还是懂的。我对她说，别瞎想，没有的事情。其实我是知道小陈对我有意思的，我装着不知道。我知道我是一个比较优秀的人。这一点我没有必要为自己粉饰。我的心里对小陈也很有好感，但我却一直控制着不让故事发生。人家小陈是个黄花闺女，我要对人家负责。她可以对任何人好，可我却不能对她好，否则，那就不好了。再说，一个优秀的人应该能在这一方面控制住自己。
我陪小陈散过一回步。
那一天是个阳光灿烂的日子，我和小陈走在春天的田野里。骀荡的春风显然已经把我们的小陈搞醉了，她的脸桃花一般地灿烂。她挽住我，要我吻一吻她。只这一回，我的要求不高，你也别吓得怕了，我不会让你对不起丁亚琼老师的。我更不会逼你离婚。
我说，现在我们这样不也挺好吗？我看着小陈。小陈仰着头，微闭着双眼。她在等待我的一吻。我很想吻向小陈温润的嘴唇。可最后，我还是逃了。让这样的故事发生是不行的，因为无论是小陈、我，还是丁亚琼，将来谁都不能有很大的把握说能够控制这件事情不再向前发展。我对丁亚琼说了这件事，顺便也说了我的想法。我老婆说，你干得好，是个坚定的革命派。不过小陈也是个好姑娘。
小陈在我从甬城回来的时候正在谈男朋友。男朋友也是中学教师，在龙冈中学。而我很快也就要调进龙冈中学了。但没有人知道这一切。
小陈怅怅地望着从她的怀里挣脱出来的我，说，芥舟，你既然已经走出了这个鬼地方，为什么又要回来呢？我劝你还是走的好。我知道丁老师抛不下这个地方，可你的家乡反正不是这里，你又有什么抛不下的。你还回甬城吧。你要是再走……小陈说到这里的时候停了停，很久才接着说，我会跟你走。
小陈说到这里的时候，脸一下子绯红起来。
我没有注意到小陈的脸。我现在对小陈的脸无法给予太多的关注。小陈的话又让我想起了甬城。在我回来后，甬城不断有电话打来，都是我所教的那帮甬城少年。他们在电话里哭着要我回去继续教他们。每次我都流着泪搁下他们的电话。他们还不能懂得人事关系对一个像我这样的人的重要。后来，他们又打来电话说，我们知道你是不可能再来了，但你要来甬城见我们最后一面，让我们送一送你，我们最亲爱的方老师。我们13 日晚在教室举行晚会，为你举行的。题目是——烛光里的爸爸。爸爸，你是我们的好爸爸。电话里的最后一声是哭着喊的。甬城少年愿意我是他们的爸爸。他们说，他们家里的那个爸爸就只顾在外面赚钱，有时还在外面乱搞，方老师，你真比我们的爸爸还好！
没错，他们有很多人喊我爸爸。每次我听到爸爸的呼喊都有点心酸：我是他们的爸爸吗？我不是。我是我儿子的爸爸。我只能这样硬起心肠。我知道要在13日去还是来得及的，大不了坐飞机去。但我已经不能去了。既然决定不再回甬那城又何必再去经受这一番离别的伤痛？我的伤痛已经太多了。
我对小陈摇了摇头，不，不能，我已经不想去了。
小陈失望地对我说，舟，如果你要再回到甬城，或者就永远呆在甬城我会想你一辈子的。
小陈说完后离开了办公室。
我闷闷地坐到了办公桌前，什么话也说不出。我知道小陈衔在嘴里的后半句话是什么。可是，要让这样一个爱情故事发生吗？我不让这样的爱情故事发生是有道理的。我可以再度到甬城，可我不能承受又一次婚姻。再说，小陈说是会想我一辈子，那只是因为在事情发生的当口。这时候，一般情形下，都有爱情，有缠绵。但这时的缠绵的爱情不会有穿透力与持久力。事情之后，平庸的日子会让这种爱情消逝得无影无踪。这样的故事我见得多了。我负气去到甬城，可是我知道有一天我还得回到丁亚琼的身边。她是我儿子的妈妈。
后来，小陈下了课进了办公室，我们好象是陌生的路人一样，一句话也没有说。再后来，我很无聊地站起身，往家走去。他的目光跟随着我。我很想回过头去狠狠地和他大吵一番。他妈的，就是因为你，我才有这么多的痛苦。可我知道，这正是他最愿意的。这时的他最希望我与他打闹一下了，他希望挨我的揍好平衡一下。可是我偏不。我要让你也觉得痛苦。凭什么要我一个人承担这些痛苦呢？
我很想告诉小陈我就要调动了。我欲言又止，似乎已经没有什么好讲的了。有什么讲的必要？小陈和我是什么关系？屁的关系也没有。丁亚琼是我的老婆。小陈与我什么关系也没有。
虽然局里已经有了将我凋到龙冈中学的动议，但调令一天不到，我就都有一种悬在半空中的感觉。
每天我都要到校长室去找孟林，每天我都要问他局里有没有发来调令。孟林什么话也不说，每次都是一个劲地摇头。我知道我的事情搞得孟林很没有面子，孟林现在既恨那个人，也恨我。如果我不要求调出去，他也就不恨我了。可是我还能留在白莲中学吗？
我心里惴惴的，又打了个电话到局里找袁野。我已经打了很多次电话了，每次都没有打通袁局长的电话。这一次总算通了。袁野说，是不是着急了？调令今天发到你们学校了，估计明天会到你们校长手里，你什么时候有空就到局里来把关系办一下吧！
我松了口气，连连说道，谢谢谢谢！
没有什么，用不着谢。再谈吧！袁野说完搁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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