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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知道少安已经办起了砖厂,双水村里流行一句顺口溜:机器一转轨,少安跑断腿!(紫湘瞎编的)
各种生产环节,七八个雇用的工人,少安不仅要盯现场,还要经常往信用社、税务所、运输公司以及买方等等部门穿梭,亲自搞经销,简直乱成了一团。
他不在家的时候,秀莲就成了砖厂的主管人。可怜的秀莲除过给七八个人做饭外,还得给买方点砖数,开发票当会计。
小两口常常好几天都见不上一面,再也不可能夜夜消闲地钻在一个被筒里搂着睡觉。
“当然,他们如此挣命,是因为生活突然充满了巨大的希望。有了希望,人就会产生激情,并可以义无反顾地为之而付出代价;在这样的过程中,才能真正体会到人生的意义。”
“什么是人生?人生就是永不休止的奋斗!只有选定了目标并在奋斗中感到自己的努力没有虚掷,这样的生活才是充实的,精神也会永远年轻!”
两个多月来,少安和秀莲尽管累得半死不活,但是心里也是从未有过的畅快。两个小学文化程度的人,已经在他们新家的小土炕上,扳着手指头反复计算过今年下来的光景。
如果不出什么差错,他们将在年终还完贷款后,还有两三千元的收人——更主要的是,制砖机和砖厂所有的财产都将成为他们自己的了。
随着全社会的改革与开放,形势一片大好,各种建筑材料都成了热门货,砖瓦一直供不应求。孙少安不愁他的砖没有销路,可是要把每一块砖都变成人民币,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本来少安是按照当时通行的价格,老老实实做他的生意的,倒也省心。有一次他突然碰到了“夸富”会上和他住同一间屋的胡永合,把他这种便当的生意大大嘲笑了一番,说现在的生意人可没他这号瓷脑。
他教导少安说脑筋要放活些,把买方的人请到食堂去吃一顿饭,你的每块砖就能多卖出一二厘钱!
孙少安大为惊讶,立马把这胡永合先请到食堂里去吃了一顿。三杯酒下肚,生意油子胡永合又给他传授了不少窍道。
打这以后,孙少安就“灵性”多了。他照胡永合的方法试了一回,果真灵验。但作为一个本分的农民,他一开始这样做的时候,心里还是有点不踏实,七上八下的。
时间久了,他发现不这样做也不行。有些公家人不仅不在乎这种请客送礼,而且还会暗示或者直截了当地让你“出血”。但是与胡永合这样的老油子相比,孙少安在这方面仍然没有开什么大窍。
说起来,少安身上也有一些明显的变化。比如外出办事的行头:“贴身一袭红线衣,外面是一身廉价混纺毛料制服;足登‘力士’牌球鞋,头上戴一顶深蓝的卡单帽,手里像其他生意人一样提着黑人造革皮包(也可斜着大背在身上)。”
虽然这一套装束在城里人看来仍然是土包子,但在农村就算洋气的了,而且秀莲坚特要让他这样改头换面。本来少安还不习惯,但不久他也觉得一身老百姓的衣服在城里有些蹬打不开。
现在,孙少安就是这么一副装束,坐在原西县国营食堂的小餐厅里。客人是原西县百货公司的正副经理和这个单位管基建的干部。
百货公司要新盖一座三层楼的门市部,需要大量的砖,有许多砖厂在竞争这个大买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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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巧主管基建的副经理就是跛女子侯玉英的父亲侯生才,而当他听说孙少安就是当年在洪水中救过他女儿一命的好后生孙少平的哥哥后,就把这个机会给了孙少安,并且每块砖出价四分,这比当时通行的价格高出二厘,理由是少安的砖好。
“当然,少安的砖确实也好,压力系数都在一百号以上(七十五号以上就是国家标准)。”
为了感激慷慨的侯经理,少安就在县国营食堂的小餐厅里搞了这桌饭。从原西水平来说,已经算是最高档次了。
“少安殷勤地为那三个人夹菜劝酒,尽量使自己的风度像那么一回事;生活已迫使一个封闭的乡下人向外部世界开放。”
吃菜喝酒的时候,孙少安无限感慨地想起,当年就是在这地方,润叶请他吃了一顿饭,那时的他是何等的窘迫与恓惶啊!而谁能想到,如今他却能在这里铺张地请别人吃宴席呢?
“他由不得想起了润叶——这几年里,他很少再想起这个曾经爱过他的人。对于一个在实际生活中陷入千头万绪矛盾中的农民来说,没有那么多闲暇勾起自己的浪漫情思。”
“不过,一旦想起这个人,他就会想起自己整整一段生活历史;不仅是当年他和润叶的关系,还有他自己和一家人曾经度过的那无比艰难的岁月……”
想到此,他的情绪突然低落下来,额头冒出了一层冷汗,他的内心刹那间升起了一股羞愧之情。
他太混账了!一天只顾忙着自己赚钱,连弟弟妹妹都疏于关照,更别提帮帮自己的老父亲了。他自己的地都是玉厚老两口帮着种上的,儿子也完全托管在他们那里。
孙少安勉强赔着笑脸应酬完,就决定立刻到中学去找妹妹,兰香马上就要高中毕业了,身个肯定也长了不少。少安怕自己挑的衣服不合身,所以决定给妹妹留下五十元钱,好让她自己去挑拣。
可没想到,妹妹眼里涌着泪水拒收了他的钱。说她好着呢,她二哥(少平)每个月都会给她寄十块钱。少安一下子呆了!接着又软声软气地说:“你二哥是你二哥的,大哥是大哥的……”
兰香说她知道大哥的心哩,但现在分了家就不同了,她不愿意看到大嫂和他闹架,说完抹着眼泪就跑回教室去了。
“孙少安手里捏着五十块钱,呆呆地立在空荡荡的中学操场上,一颗伤痛的心像是泡在了苦涩的碱水里。”
他一路上恍恍惚惚的,那无声的哽咽不时涌上他的喉咙。“他的胸口像压了一块石头。多么痛苦啊!他记起,那年因为扩大自留地在公社批判完后,他就是怀着这样痛苦的心情,从这条路上往村子里走。”
“那时的痛苦一切都是因为贫困而引起的。可现在,他怀里揣着一卷子人民币,却又一次陷入到深深的痛苦之中!”
“生活啊,这是为什么?贫穷让人痛苦,可有了钱还为什么让人这么痛苦?”
生活的闹剧会时不时地重演,孙少安一如当年,进了一块庄稼地,找了一个四处看不见人的土圪崂,一下子扑倒在土地上,抱住头痛哭起来!
“山野悄无声息地倾听他的哭泣。”
“落日将要沉入西边的万山丛中;圆圆的山包 顶上,均匀地涂抹了一层温暖的橘红。有一群灰白的野鸽从蔚蓝色的天空掠过,翅膀扇起一片嗡嗡的声响。不远处的东拉河边,传来黄牛的一声低沉的哞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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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孙少安才爬起来,用帽子擦掉了脸上的泪痕,无精打采地卷起一支旱烟棒,静静地抽起来。一直到太阳完全落山以后,他才慢慢往回走。
“拐过一个山峁后,他猛地立在了公路边上。”
“他看见了他的砖厂!那里,制砖机在隆隆地响着,六七个烧砖窑的炉口闪耀着红光;滚滚的浓烟像巨龙一般升起,笼罩了一大片天空。”
“一股汹涌的激流刹那间漫上了孙少安的心头。他疲惫的身体顿时像被人狠狠抽打了一鞭,立刻振作起来了。”
不能!他的心不能乱!“他还应该像往常一样,精神抖擞地跳上这辆生活的马车,坐在驾辕的位置上,绷紧全身的肌肉和神经,吆喝着,呐喊着,继续走向前去……”
当他大踏步,匆匆地走向自己的砖厂时,秀莲已经立在一堵蓝色的砖墙旁等待他了。
备注:
《平凡的世界》系列。卷四,第二部第四十二章读书笔记,总第56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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