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弟弟谷子出生后的那个早晨，莲子醒来，见一向与娘同睡的弟弟麦子躺在自己身边，正觉奇怪，就听见前屋大床里传来婴儿的哭声。
莲子忙将麦子拽起，姐弟俩赤着脚悄眯眯摸到大床边，刚要探头，“咳——吭。”大床上传来阿爹的咳嗽声。
莲子一怔，忙又拉起麦子退回后屋，麦子轻声问：“阿爹啥时回来的？我咋不知道呢？”莲子没吭声，拉着麦子就从后门溜了出去。
太阳已经升起老高了，大门口塘边绿荫下的石条边，一群婶婶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欢笑声与捣衣声此起彼伏。几只麻鸭在塘坝边的水面上翻着筯斗，大约是捞到什么，长长的脖颈上出现了一个圆形的凸起。鸭子伸长脖子拍打着翅膀，那枚凸起就顺着它的脖颈滑了下去，消失不见了。
莲子看得发呆，就听也莉的姆妈问：“莲子找谁呢？你姆妈给你添了个小弟弟，今天可来不了这里。”
几个婶婶都笑了，大营的姆妈望着麦子笑：“麦子，以后你娘可就只疼你弟弟不疼你了。”
莲子见麦子要哭的模样，忙拉着他的手离开。
对于小弟弟的到来，莲子的心里到有些欢喜。想到以后麦子得跟着自己睡，可以跟麦子一起缠着姐姐讲故事，那姐姐是不能再说那个老和尚讲给小和尚听的故事了。只是阿爹回来了，他是不会允许她们姐仨疯闹的。不过，阿爹得上班，在家也住不了多久。
姐弟俩垂头丧气沿着塘坝往上走，却见大营牵着那条老黄牛正欲往畈地里去，他弟弟威子坐在牛背上，得意地望着麦子笑：“哈哈，你也有弟弟了吧？你娘以后肯定跟我娘一样只会疼弟弟。”
莲子说：“我娘才不会。你娘才只疼你弟弟不疼你呢！”
大营问莲子：“你们这是去哪呢？”
莲子低了头说：“找姐姐。我姐在菜园子里头。”
大营子说：“不在。我刚从那边路过。”
麦子望着威子：“威子，你下来让我骑一下行不？”
威子想了一下，“好吧，看在你跟我一样有弟弟的份上。”说着下了牛。大营笑着，站着没动。
麦子绕着大黄牛转了几圈，按威子的提示抓着牛角，“对，就是这样。然后使劲一蹬就上去了。”威子在一旁指导着。
麦子蹬了几下也没能爬上去，便绕到后面拽起牛尾巴，想从牛屁股上去。老黄牛不乐意了，一撂后蹄，麦子便滚在路边的稻田里。
刚栽上不久的秧苗被麦子压得东倒西歪，想到今天早起所受的委屈，麦子抹着泪嚎淘大哭。
莲子一面拉起弟弟一面骂：“死大营，我就知道你一笑准没好事！就会欺负我们，我告诉你娘去！”
大营说：“谁让你弟这么性急，这老黄牛可没水牛温顺，你拽它尾巴它能愿意？”
说着与莲子一同将麦子拉了上来，又下水田把那几棵压倒的秧苗一一扶正，见莲子已将弟弟身上的泥巴清洗干净了，就对莲子说：“你们回去吧，等我们放牛回来，我们去玩打仗。”
麦子抽抽搭搭地说：“这回我可不做伤员！”
大营的家在村南头，南村头有很大的空场地，住大营家隔壁的红伢，住在村西卫生所的小嫚，莲子还有莲子家后排的眯眯眼都差不多年龄，所以都喜欢聚在那里玩。
说是玩，其实都得带上弟妹。大营带着他弟威子，红伢的妹妹艳儿也总是跟着她，连小嫚也是有条小尾巴的——她妹妹小欣，只有住在莲子家后排的眯眯眼不用带娃。
这群孩子里头大营最大，也最野。他们家孩子多，他娘又多病管不住他，他便成了这群孩子的头，整天带着他们上树掏鸟下河摸鱼，精瘦的小身板与猴子有得一拼，人送外号瘦猴子。
瘦猴子还有一爱好，喜欢捉弄这些手下部将。莲子带着弟弟麦子每天就与他们玩在一处，这些日子家里的人都围着小弟弟转，没功夫理他们。好在瘦猴子的娘与莲子的娘要好，瘦猴子也就不好意思捉弄莲子他们了。
一场雨后，气温凉爽了许多。湛蓝的天空飘来朵朵白云，大家又聚在村头的空场地的绿荫下，指着天空的云朵，这个说象马，那个说象牛，一阵风吹过，又什么也不像了。
正在观望，瘦猴子却清清嗓子，说起前些天他看到一个白色云人，说那云人也有鼻子眼睛的，躺在半空中，他拿石头砸它，那云人扭过头瞪了他一眼，飞走了。
小伙伴们面面相觑，都道他瞎说，天上怎会有人，还会飞，那不成鸟人了。
瘦猴子说，信不信由你，反正我是见过的。
蓝天白云倒映在水塘里，岸边的柳树也在水里飘浮着煞是好看，一群鸭子悠闲地游过来，把水里的云彩搅得支离破碎。
瘦猴子捡起一块瓦片侧着身子，猛地一甩，瓦片旋转着从他手中飞出，在水面上欢快地跳跃着，如蜻蜓点水般飞出老远，鸭子们被惊得嘎嘎叫着，扑棱着翅膀，飞也似地逃到水塘深处。
瘦猴子说：“咱们比赛看谁的水漂打得多。”
红伢说：“我听人家说，若是只打一个水漂的话，家里就会吃粥，打三个就会吃饭。咱们试试，看看自家晚饭吃的什么。”
大伙觉得有趣，就让红伢先打。
红伢的妹妹忙不叠找来一块瓦片递给她，红伢憋了一股劲，才打一个水漂，俩姐妹沮丧地退下，接着是莲子。
莲子并不在乎家里是吃粥还是吃饭，而且她也笨，玩游戏总是输给小伙伴们，况且她一向也打不出很多水漂。见弟弟已经捡来瓦片，只也好摆开架势，将瓦片甩出去，还好打了两个。
接着小嫚也只打一个水漂，而那个眯眯眼掷出的瓦片如行云流水般，直冲到对面的水塘坝上了，大家啧啧称赞，不知道他家晚饭该吃什么了。
终于轮到瘦猴子上阵了。他先甩了甩手臂，做好预热的动作，威子已经将选好的瓦片放在他的手上，他盯着瓦片看了良久，抬头深吸一口气，慢慢抬起手，将瓦片用力甩出，噗地一声，瓦片沉入水底，水面上泛出一圈圈涟漪。
瘦猴子惊愕地盯着那涟漪，一脸的意外。威子见状，也赶忙甩出一块瓦片，打出了三个水漂。
“形势大好，我家今晚吃米饭。”威子说。
雨后的天空清净明朗，极目远眺，天际边隐约可见白雾萦绕的山峰。
瘦猴子说，翻过那山便是北京城了。北京有天安门，毛爷爷就住在天安门里。
北京有烤鸭吃，还有火车飞机坐。北京的屋子都是楼房，楼上楼下，电灯电话。北京的厕所比我们住的屋子都要好，而且擦屁股都不需用手纸，用脚一踩，那机器便自动给你揩干净了……
大家听得一愣一愣的，但谁也没有对瘦猴子的说法表示疑问，更没人去反驳他，大家都兴奋地商议着，要一起去北京见识见识。
瘦猴子却说他娘要他捡粪，不捡满粪筐就不给他吃晚饭。小嫚也带着她妹妹回家了，她那个瞎眼奶奶只许她俩在外面玩一个时辰。红伢姊妹也被她母亲喊回家照看更小的弟弟了，一会功夫就只剩下莲子姊弟，还有眯眯眼。
眯眯眼问莲子：“他们都走了，我们还去不去？”
莲子说：“怎么不去？去北京回来馋死他们。”
麦子说：“姐，我怕，我们回家。”
其实眯眯眼是打算去北京的，只是一个人去也有点害怕，见莲子说得坚决很是高兴。他俩认为只要翻过那道山，便可以到达北京，若是路上走得快，没准还能赶回来吃晚饭呢。
眯眯眼是跟着祖父母一起生活的，他祖父吃的公家饭，所以他总有许多小伙伴们没有的零嘴及玩具，在这群孩子里头也只有他才会与瘦猴子抬杠。今天瘦猴子的话他半信半疑，决定要亲自去北京瞧个真实，回头再与瘦猴子理论。
因嫌麦子走路太慢，眯眯眼就塞给他一颗糖，让他在家里等着，并承诺等他们回来就带烤鸭给他吃。沿着村边的公路，他俩向着远处的山峰出发了。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那山峰却不见了，可他们心目中的北京城还是没有到。
失去目标的俩人有点手足无措，看着太阳一点一点地往下坠，想到平常瘦猴子讲的鬼故事，莲子首先做了叛徒，拉着眯眯眼就要回转。
眯眯眼的倔劲上来了，他甩开莲子的手，懊恼地说：“要回你回，我一个人走。”他可不想回去让瘦猴子笑话。
“太阳都要落山了，再不回天该黑了。”莲子说。
两人正撕扯中，眯眯眼的奶奶拿着一根小竹条赶来了，见着他俩，二话不说，拿起竹条就往莲子身上招呼。
莲子问：“奶奶，你为啥要打我？”
老太太凶巴巴地说：“打的就是你！你是看你娘现在管不了你，是吧？兴的什么幺蛾子！”说着又将竹条招呼着眯眯眼。
莲子知道跟大人顶嘴讨不了什么好处，就站在原处不动，也不再吭声。
眯眯眼可就不依了，他可是他奶奶的心肝，小竹条还没落下来，他已是杀猪般大嚎起来。坐在地上的屁股象是被粘在地面上一般，任凭他奶奶的软硬兼施，就是起不来。
奶奶没法，只好骂骂咧咧地背起他，像赶猪仔一样轰着莲子，祖孙三人踏着夕阳下的影子，歪歪斜斜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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