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到二十八，然后死掉

刘焓

我们已经活到有资格总结人生，生发感叹的年纪了吗？

零零散散的在一些时候说过，活到二十八岁，然后死掉，而现在，到那个自己想要死掉的时间正式只有两年的时间了。

二十八岁之前，我有大把的时光是攥在我自己手里的，我可以挥霍，可以浪费，可以肆无忌惮地摸爬滚打，没有人对我的人生指手画脚，没有离别，却有想要再次追寻的勇气。可以去初秋的枫湖里捞一轮月亮，可以在某个冰凉的夜晚去纵论一生。而二十八岁之后，再没有这样的时光了，生活的腌臜和苟且开始将我们填充起来，我们终将浮肿难堪地度过余生。所以，活到二十八岁，然后死掉。

越来越感觉到时间施加在我们身上的沉重枷锁；越来越觉得这世间有长大这回事是真很残忍；越来越感觉自己总是在机场等一艘船，在落日满山的树林里期望一场雨。有人说：酒要一口口喝，路要一步步走，日子要一天天过，书要一本本看，字要一个个写，事要一件件做，但时间一下子就没了。

最近在写一本传记，关于一个年近古稀的老爷爷。他做了半辈子的村官，有三个不同姓氏的亲生女儿，从六十年代艰难地走过来，把一切都留给了群众和自己的女儿。

老人现在身体依然很好，硬朗且颇具气质，谈话间说到那些悠远绵长的岁月的时候，眼睛里总有光芒。他总是对过去自己亲历过的事的每一个细节都记得，手里叼着三七的烟，茶几上放上一小杯茶，往事密集地从嘴里流淌出来。

总是在夜很深的时候打开电脑开始写，天气冷咧，空调开到最大，关掉灯，键盘噼里啪啦地回响在房间里，这种压抑又放浪的感觉已经很久都没有过了，像是上瘾一般的冲击感，手指如着魔一般，在键盘上来来回回，白色的电脑屏幕上出现一行又一行的字，那种时候，感觉有某种东西从身体里流出来，源源不断，生生不息。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看小说，看散文，看那些自己喜欢的文字了，那些文字曾经像一片星辰，游历在眼前，给人一阵又一阵的触动。渐渐地，感觉用文字来表达自己，表达世界，是多么的捉襟见肘，词不达意，感觉走到了表达的边界上，坚固的壁垒把自己远拒千里之外。

于是两天前又重拾《岛上书店》，重拾AJ和阿米莉亚的故事，书的封面上写道：每个人的生命中，都有最艰难的那一年，将人生变得美好而辽阔。而那一年，在何时到来，有什么信号，那之后会达到我们期望的美好而辽阔么？书里都没有告诉我们。

也很久没有像从前那样没心没肺地玩耍了，生活从凌晨开始，游离在各个不同的场所，酒精把一切点燃，大街上的风又把一切都吹散，灯光聚集起所有的放浪形骸，黑夜让一切悲伤蜂拥而来。每天起床后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赶稿子，改论文，和老师沟通，和老板沟通，从下午一直枯坐到深夜，用酒或者是水填满杯子很多次。

生日那天凌晨，爸爸给发来了红包，在床边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又放下了，第二天中午，妈妈也发来了红包，并说，你怎么不给你爸爸回消息。那个时候才想起，凌晨的消息没有回，便匆匆忙忙地给爸爸回了一句：谢谢！然后告诉妈妈已经回了消息了，那个时候，感觉自己犯了很大的错误，还好及时改正了。

长大了，就是这样，父母渐渐放开了绳索，对自己的包容度增加，像成年人那样交流。可遇到担心的事，还是会把自己当成一个孩子，苦口婆心，絮絮叨叨。也只有在爸爸妈妈面前，那些犯下的错才会让你产生自己犹在同年的感觉，那些小错误，像是一根刺，刺进生活，从前的感觉扑面而来，而也只有这些错，可以被很轻易地原谅，后来的那些错，都是要付出代价的，且不会轻易被原谅。

已经持续了好几年了，这样的习惯——生日时，圣诞时，心里都会有想说的话，然后写一篇推送。也在很多固定的日子写一些固定的推送。可今年似乎把习惯打破了，生日的时候想着写，但忙着写稿子，改论文，后来事情越来越多，忙也好，玩儿也好，就是没有那个时间的隘口可以静下来写些什么，直到现在，圣诞节这一天，论文检查完毕的第一天，在夜幕降临的时候，一边和朋友聊天，一边敲几行字。

长春冬天的夜依然来得很早，四点多一点就开始了，路灯亮起，车灯亮起，满地的雪收起白色的光芒。等到第二天早上很早的时候，天光就出现了，这里的天亮没有成都的那种热闹，这里的天亮是不动声色的，只是颜色的变化，气息依然如凌冽的深夜。成都天亮时必然伴随着闹哄哄的人群的声音，卖菜的大妈，蒸包子的小贩，骑车的上班族，这些哄闹的声音先于天色变化之前出现。

去年的这个时候还是在长春待着，那几天狠狠地下了一场大雪，温度回暖了不少。同学们在宿舍外面微弱的路灯光的照射下堆了一个大大的雪人，并合影留念。早上五六点的时候就有环卫工人在路边撒盐化雪，研一的同学也被安排到教学楼前清扫堆积起来的雪，铁铲砸在地上咣当作响，同学们呼出的雾气在冰凉的空气中抱作一团。

这是在学校度过的最后一个冬天了，明年的这个时候大概已经不用来学校了吧，过着这个年纪的人应该过上的生活，不温不火，不喜不怒，像一列自动巡航的火车，偶有转弯下坡，偶有鸣笛错车，但却稳稳地贴合着轨道。

二十八岁是一个大限，是一桩悲恸的喜事的尽头，到了那个时候，世界又会是另外一番模样。终将和自己沉溺的事情和解；终将把日子过成自己曾经讨厌的样子；终将用另一种方式忘掉之前的人生。

所以，活到二十八岁，然后死掉吧！
于2018年12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