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一默
认识大宽的那年,他二十五岁,在一家小小的快餐店打杂。煮水饺、端餐盘、洗碗刷锅...
我是这家店的常客,爱吃他们家的辣子。他们家的辣子,微麻微辣,油而不腻,伴着浓浓的芝麻香。一勺辣子,两勺香醋,倒在调料碟里,和弄几下,再夹一只大宽煮的速冻水饺,放在调料碟里翻滚两周,一口放进嘴里,呼哧呼哧,嚼上几口。辣子、香醋、饺子馅儿、饺子皮,挨个儿在嘴里乱窜。最后,敌不过舌头、牙齿的巧劲儿,被揉在一块儿,伴着热气,一下就被吞进肚去,而嘴里还带着麻、带着辣、带着各种香气,舒服、畅快。
一天晚上,我加完班,照例在店里点了两份速冻水饺。
大宽煮起水饺来很是麻利,一颗颗被冻的硬邦邦的水饺,排着两列纵队,依次下锅,争先恐后。大宽一手拿着一把大漏勺,在那冒着热气的锅里来回搅弄,另一只手端着一只盛满凉水的大号钢盆,两眼紧紧地盯着锅里的动静,再时不时地往锅里倒上一点凉水。倒上个三五次后,锅里的热气顿时就少了,那漏勺被大宽熟练抽出,往旁边的台子上一扔,手里的钢盆也挨着漏勺放着。最后,一个反着光的锅盖,伴着一声脆响,被稳稳地盖在了锅子上,大宽的工作终告一段落。
大宽瞄了一眼水池,回过身,对着我笑道:
“今儿的辣子比昨天的,更香!”
我用筷子搅了搅碟子里的辣子和香醋,端起来闻了几下。
“还真是,这个味道好像是更香了点儿,又改良了?”
“东家有一口袋花生剩着了,我给炒熟了,碾成碎,添了些。”
我嘬了嘬筷子。
“嗯,味道还是这个味道,但确实是更香了哈!”
大宽回头看了看煮着水饺的锅,见着还没什么动静,又回过头,笑道:
“我娘以前总这么做,家里的蘸料里总有一点花生碎。”
我笑而不答,点头示意。
大宽似乎总是这么闲不住,见我不答,便四下看看、瞧瞧,手里也不闲着,这里摆摆碗,那里擦擦桌。
又是一个回头,那煮着水饺的锅子,开始翻起热气。大宽转过身去,一手微微掀起锅盖,另一只手端起钢盆,又往那锅里倒了不少凉水,放下盆,再抄起漏勺,在那锅里来回搅了两下。
“今天你来的晚了些,东家都回家抱媳妇儿去了。等你吃完,我就可以下班了。”
“你们不都得后半夜才关门嘛?”
“这不天冷了嘛!过了十二点,谁还来吃。更何况...”
大宽对着我挤眉弄眼,稍稍压低了声音。
“更何况,又不好吃!嘿嘿...”
听罢,我也压低了声音,回答道:
“有待提高!有待提高!”
正说笑着,那锅怕是也想笑,又开始翻热气,大宽再次转过身,掀锅盖、倒凉水、来回搅。
“今儿早上,我找巷口的先生算了一卦!”
“又算了一卦?”
“不算上一卦,不踏实。”
“两三天算一卦,你的工资够用么?”
“我是熟客,先生只收我半价。”
“今天那老头给你算的咋样?”
“问财,大吉!”
“哟,这么说,你马上要发财了!恭喜恭喜!”
“哎...那老先生的话,没准过几回!”
“哈哈!你都知道还去算?”
大宽愣了一下,没接我的话茬。
“老家催着讨媳妇儿,你说,就我?谁会更我好!”
“那可不一定,保不齐,明天就有个姑娘看上你了!”
“那这姑娘,要么是瞎了,要么就是脑袋不太好使。”
大宽摇了摇头,又往锅里倒了一些凉水,盖上了锅盖,转过身,说:
“这年头,娶个媳妇儿太难了!”
我笑了笑,不置可否。大宽接着说:
“当然了,等挣够了钱,就不难了!”
“那,按照你们那儿的标准,要多少钱才够?”
“大概...嗯...八万、十万的吧,且攒呢。”
“等着喝你的喜酒啊!”
“要的,要的!哈哈...就是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大宽猛地掀起锅盖,操着漏勺,往那锅里一沉,一提,满满一勺饺子。大宽顺手取出一只白色塑料盘子,把一勺饺子铺在了盘子里,一份饺子就算出了锅。第二份饺子稍微费了点儿劲,最后的几颗饺子,大宽提着漏勺,在那锅里寻了、捞了许久。两份水饺出锅,大宽一手端一份,稳稳地放在了我面前。我夹起一只,放进先前调配好的辣子里,来回翻弄两遍。待到饺子皮儿上裹上辣子,饺子也没那么烫了,夹起,一整颗,送进嘴里,是比以前更香的味道,心满意足。
那顿饺子后的第二天晚上,我又到了店里吃饺子,昨天的辣子没了,变成了我熟悉的那种,没有花生碎的辣子。我也没见到大宽,只有老板和他媳妇儿忙碌的身影。
得了空,我问老板:
“老板,今儿怎么不见大宽?”
“哦,今儿上午,回老家了!”
老板一边说着,一边用漏勺在那锅里来回搅,打着圈,打了两圈,抽出漏勺,敞着锅,煮着。
“回家了?回家娶媳妇儿?”
“哪儿啊!他爹早上卖菜,叫人给撞了!说是送了医院,也不知道现在咋样。”
那顿饺子,吃的是原来的味道。
也不知道隔了多久,从老板那儿得知了大宽的消息。
大宽还没到医院,他爹就没了,没能见到最后一面,拿了十五万的赔偿。
第二年,大宽娶了媳妇儿,生了个大胖小子。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