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你好!”排在打饭人群里的子墨耳边响起一个温润低沉的男中音。
子墨侧转过头看去时,双目撞上了一双深邃的眸子,很亮,像黎明天际的启明星。这个和子墨年龄相仿的男人正笑盈盈地看着她。
“你好!”子墨本能地回答。
这个男人怎么感觉有点眼熟呢?子墨的大脑迅速转动,捕捉和他相关的信息。
男人的手伸了过来,子墨迟疑了一下,也把手伸了过去,轻轻一握,各自抽回。
“你是在想我是谁吧?”男人依旧笑盈盈,温和润泽。
“是啊!”子墨只好承认。
“这样,我们一起吃饭,我再告诉你。”
已经轮到子墨打饭了,她简单选了2个素菜,拿了红薯玉米等粗粮,这是追求健康又爱美的她经常吃的食物。在这个北方小城里秉持这种生活理念的人还不多。
拿完食物,子墨选了一个靠窗的座位坐下。
一抬眼,见那个男人正端着食物走过来,很自然地坐到子墨的对面。
“你吃那么少啊!工作挺忙的,要注意身体。”男人很自然地说。子墨忽然就觉得很温暖,很久没有人关心过她的身体了。
看子墨不说话,男人继续说:你是H市会计中专学校毕业的吧?咱们是校友,我小你一届。
子墨的思绪倏地就被带到了16-19岁的那几年。那时她在中专学校学财会,心思都花在学习上,但是让她在学校名气特别大的原因却是她的容貌。在绝大部分同学眼里,她是校花,人长得甜美,喜欢唱歌跳舞,品学兼优。
“你那时候在学校是焦点,我特别想和你交个朋友,但是没有勇气,只能远远看着你,哈哈,那时候太小了,人小,胆子也小。”男人絮絮说到。
时隔这么多年被一个自己不认识的男人这么夸赞,子墨心里还是非常受用的。生活的琐碎平常早已让她忘了心有涟漪的感觉,今天算是重温了一下。
两个人就着上学时的往事吃完了很漫长的一餐饭。他们虽然不是一届的,但是关于学校的共同记忆却挺多的。
男人叫张辉,刚从地方调到省城单位总部工作,第一次参加系统内部的培训,就遇到了少年时日思夜想的“女神”,很开心。
培训的两周里,只要一有空他就约子墨散步聊天,弥补当年想亲近女神芳泽而不得的缺憾。
子墨也很开心,一方面,偶遇同学还被捧着的感觉她很受用;另一方面,子墨在地方单位,在省城总部认识一个同系统的人,在事事讲究关系的北方城市,这是一件大好事啊!
而且二人同在宣传系统,以后打交道的机会多着呢。
二
培训结束后,子墨回到单位上班。每天都会接到好几条张辉的微信。
有时是问候,有时是搞笑的段子,有时还会把他自己写的文章发过来让子墨点评一下。偶尔,他们也会聊到一些单位的人事情况,张辉在省城单位,知道的总是多一些。
很快地,张辉的信息成了子墨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如果哪天张辉因为开会或者有事情,没有给她发信息,她就感觉好像缺了什么,打不起精神。
毕业快20年了,这些年的大部分时间,子墨都深陷在生活洪流中不能自拔。
刚毕业时还没工作,父母就托人给她介绍了一门好亲事。男方比子墨大了整整6岁,在这个城市里最好的一家事业单位工作,父母也是在这个单位退休的,他们有着天然的优越感。
懵懵懂懂的子墨好像都没尝到什么是恋爱的滋味就结婚了。因为男方年龄偏大,刚结婚,婆婆就催着他们要孩子。
小两口几乎没有磨合期,儿子就呱呱坠地了。子墨没有工作,他们又和公公婆婆住得特别近,孩子小的那几年,子墨受尽了委屈。
家里的事情都是婆婆作主,老公的工资也是上交给婆婆的,子墨手里没有钱,经常要靠母亲接济才能过活。而且,在家里,她做什么都是错:
老公回来,饭没做好,婆婆会说:你老公工作了一天,下班回来连口热饭都没得吃,你这老婆是怎么当的?
茶几上的水果是有数的,婆婆过来看到香蕉少了一根就会说:你又不上班,吃水果节省着点,你老公赚钱不容易!
有一次,子墨带孩子出去回来晚了,来不及做饭,就下了一袋速冻水饺,恰好婆婆过来,看了一眼水饺什么都没说。晚上老公回来就和子墨佯作开玩笑地说:你咋那么馋呢?剩饭不吃吃水饺?
这样的生活子墨过了7年,这七年间她无一日不压抑、无一日不痛苦,她几乎断绝了和所有同学、朋友的来往。
除了孩子,除了老公和他们一家人,子墨什么都没有。过去美美的校花,如今还是美,可惜毫无光彩。
这七年间,子墨从一个小姑娘蜕变为一个看尽人世冷暖的少妇:
这个世界上,除了自己亲妈,没有任何可以依靠的人,而亲妈已经老了,还需要她去照顾。
丈夫是个永远长不大的巨婴,给不了自己依靠。只有自己强大起来,才能改变现在的状况。
为此,子墨一直在做准备。儿子上幼儿园后,她买来公务员考试的书籍,从头学起。没办法,小城市机会有限,公务员是唯一靠谱的选择。
终于,在儿子上小学那一年,她考上了本市一个机关单位的宣传岗。
这时候,为了上班方便,他们搬家到市里工作,儿子留给爷爷奶奶照看。
子墨对新生活充满了热情,过去几年积累的能量一下爆发出来。她白天写文件开会,晚上排练节目,忙的团团转。自然就忽略了老公,她老公嘴上不说,心里憋着一股劲儿。
子墨漂亮能干,自然得领导赏识,嫉妒她的人就难免生事,造谣她和单位的副主任有一腿。
有一次,一个周五晚上,他们为七月党的生日排练节目,排完了同事们兴致勃勃,大家约着一起去撸串儿,子墨不好意思拒绝,就也一起。
大家尽兴之后,子墨回到家已经十一点多,一进家门,就看见老公黑着脸坐在沙发上,子墨还没张口,老公倒先开口了:
今晚你干什么去了?怎么回来这么晚!
子墨看他来势汹汹,就赶紧解释说:今天排完节目同事们要一起吃个饭,我也不好扫大家的兴!
毫无征兆地,老公上来拉着她的头发把她拖到镜子前,指着镜子里她的脸说:
你把我的脸都丢尽了!你听听现在外面风言风语的都在说什么!从今往后,你不许再去排什么狗屁节目,下班了就赶紧回家。
这突如其来的暴风骤雨没有吓倒子墨,反倒激活了她心中隐忍压抑了多年的反抗精神。
她使劲儿甩开控制她的那双手,愤怒地,一字一句地说:你管不着!我有我的自由!说完转身出门消失在夜色中。
三
这次之后,子墨的婚姻就名存实亡了。表面上,他们夫妻还在为孩子保留着这个完整的家,实际上,2人各过各的,虽在一个屋檐下,饭不在一起吃,觉不在一床睡。
老公每天沉迷于打游戏和与一群狐朋狗友喝大酒,子墨勤奋上进报各种班考各种试,积蓄力量。
儿子上初中后,子墨把他接回来,自己照料他的饮食起居。
有时候,走在小区里,看着别人家一家三口手挽手散步聊天,子墨都会多看几眼。结婚这么多年,他们家从来都没有过这样温馨的画面。
怀孕的时候,她想让老公陪着遛弯,老公急着去陪自己父母,一次都没有答应过她的请求。
孩子小时候,不管什么活动,都是她一个人拖着孩子去参加,爸爸形同虚设,即便是和别人的家庭聚会,老公也从不和他们一起……
子墨是个要强的女人,生活里的种种苦处她全都自己吞咽,甚至连父母都不曾得知她的婚姻的真实情况。特别无奈的时候,她就告诫自己,等儿子考上大学,就去结束这种折磨人的生活吧!
在她痛苦得都没了感觉的时候,张辉出现了。
子墨老公年轻时算得上帅哥,如今入世太深,不仅身上充满了北方小城市男人特有的狭隘、骄横之气,脸上也遍布着生活缺少精神支撑带来的浮靡气息。
张辉则完全是另外一种感觉。他穿着最普通的白衬衣,蓝裤子,却显得神采奕奕,身上透着一种中年男人应有的稳重和内敛,看着就像一个有修养的人。
这种气质深深吸引了子墨。
回想起来,虽然有十几年婚龄,但子墨悲哀地发现,自己活了大半生,好像连一场真正的恋爱都没有谈过。有时她想:张辉带给她的心动的感觉或许就是女人恋爱的感觉吧!
一开始,子墨对自己和张晖的暧昧关系是惊恐和羞愧的,她要切断这样的联系。于是她几天都不理睬张辉,张辉急坏了,打电话过来询问,挂断几次未果后,子墨还是接起。
张辉说:你急死我了,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子墨只好撒谎说自己手机坏了。然后没过两天,她就收到了一个新手机。
子墨知道张辉有老婆。据说,那个女人身体不太好,一直不能生孩子,他们的感情也不太好。是啊,否则张辉怎么会和子墨暧昧呢?
子墨在心里对自己说:人为什么要活的那么明白呢?得过且过不是挺好吗?这样想多了,她就觉得自己好似豁然开朗了,和张辉的关系也就又前进了一步。
在36岁那年,子墨平生第一次充分品尝了一个热恋中的女人该有的各种情绪。她脸颊红润,整个人都变得饱满起来。
四
关系深入之后,每次见面,子墨都能感受到张辉对她身体的渴望。她一直在回避,张辉也从未强迫过她,这更增加了子墨内心的笃定:他是真的喜欢我、爱我!
那年的例行培训,子墨单位还有一个新来的小姑娘也来参加,子墨介绍张辉和她认识后,发现张辉和小姑娘聊得很欢,她内心里有点酸酸的,但是不便发作。是的,自己算他什么人呢?
晚上,张辉约她一起去散步。一路子墨都闷闷的不怎么说话。
张辉笑着逗她:怎么?你吃醋了?子墨羞愤地说:我有什么好吃醋的!
张辉不言语,手顺势环上了她的腰。子墨赶紧打掉他的手,小声说:要死呀,到处都是熟人!
张辉不理她,拉着她快步走到一个昏暗的角落,双手扶着她的下颏,就吻了上去。
子墨勉强挣扎了一下,身体瘫软下来,内心里充盈起一种轻飘飘的快乐。张辉整个人都贴上了她的身体,他下身的膨胀让她心慌意乱,欲念像压不住的小火苗一样噌噌地往外窜。
小宾馆里,当张辉压上子墨身体的时候,子墨意识有点疏离:究竟是7年还是8年,自己没有品尝过男女之间的鱼水之欢了?
张辉进入的时候,子墨竟有点疼。张辉感觉到了,停下来看着她的眼眸说:怎么了,宝贝儿,不舒服吗?子墨把头侧向一边:不是,忘记是啥感觉了。
张辉重新动起来,一边咬着她的耳垂轻轻地说:别难过,我会加倍补偿你。
子墨闭上眼,有一颗泪滴滚下来。
第一次,张辉太猴急了,完全没有唤醒子墨沉睡的身体。歇了一会儿,再战之时,子墨开始有了反应。她就像一个溺水的人,大口大口地喘息,当到达顶峰的时候,她心里由衷地发出喜悦的声音:活着真好!
有了亲密接触之后,子墨开始变得特别粘人,恨不得张辉时时刻刻都能和她聊天。
张辉也极力配合她的需求,每天都避开妻子向她汇报一天生活工作的琐琐碎碎。子墨作为一个女人,撒娇、撒泼、吃醋、担心等等所有的潜质都被开发出来。
日子在偷偷摸摸的紧张和重拾青春的欣喜中一天一天滑过。越亲密要求就越多。渐渐地,子墨就不能忍受他们这种不能见光的关系了,她开始旁敲侧击地试探,看看张辉有没有离婚和自己在一起的可能。
张辉从来不拒绝回答她任何的问题,但也从来没有给过她任何希望:
她身体不好,在我最落魄的时候嫁给我,她们家还帮我调动了工作,我虽然不爱她,但是我不能抛弃她。
一个有良心、重情义的伟岸男子!
子墨非常要强,她做不出来哭闹着逼男人就范的事情。更何况,即便她豁出去闹腾,张辉就真的会离婚娶她?她心里没底。
或者说,她内心是明了的,张辉就是想要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可偷情于她就像吸食鸦片上了瘾,一时半会根本戒不了。
有多少中年男女的欲望和感情和子墨与张辉的一样?
后记:
两年后,子墨发现张辉和她那个一起去培训的年轻女同事暗度陈仓之后,她下定决心切断自己和他的联系。
在39岁那年,子墨终于第一次尝到失恋的滋味。
尝过感情的滋味后,她甚至再也不能忍受和老公一个屋檐下生活。于是他们平静地离了婚。房子给了老公,儿子也判归老公抚养,子墨净身出户。
她拖着一个行李袋搬离了原来的家,在城郊的出租房住下。
在一个封闭落后的北方小城,一个快40岁的离异女人将会怎样?子墨心里都清楚,她做好了面对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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