洁

总是在这个时候想起洁。

洁是我家教的学生。她总是“老师，老师”的叫我，虽然我一直说，你叫我姐姐吧。那年我大二，她初三。记忆中，洁有一头俏皮短发，发质柔顺，皮肤白皙细腻，脸上干干净净，正应了她的名字。除了青春期圆润，洁算是个小美女了。

一开始，洁的妈妈请的是三个补习老师，英语、数学和物理。面试那天我看到的是大小两个美女，大美女面无表情地说着女儿的情况。刚转学插班，成绩跟不上。我们三个不同院系不同年级的女生就这样当了洁的小老师。我教的是物理。其实当时我应聘的是数学，另一个女生物理不好，我跟她换了。十几年前家教的报酬不高，15元一小时。我每周二晚上2个小时。那时我很满意这每周的额外收入。还有一个细节，我们三个是中介介绍，如果应聘成功，一人要交200元介绍费。洁的妈妈知道这个情况，对我们说，她会跟中介推说不满意，然后我们直接来上课，省去了我们的中介费。

开始上课后我才了解，洁的妈妈所谓的跟不上还真不是一般的跟不上。很简单的题目讲解了很多遍，洁还是听不懂，搞得刚开始的几次课都是陪做作业。因为单是把作业讲清楚就已经超过2个小时了。当然这中间还得应付洁不时要求休息的状况。洁身上印证了大多数不爱学习孩子的特性，上课时间无精打采，频繁看时间，休息时候满血复活，各种舒畅。Twins的《下一站天后》就是洁在很多个休息时间里放的，然后我听着听着学会了喜欢了。

洁的跟不上第一次验证是在期中考，那是上课后的第三个星期。周二例行上课，我提早时间到，因为有时候要陪洁到麦当劳吃晚餐。这里要说下洁的家庭情况。洁的妈妈是一家酒店经理，下午晚上上班。所以除了面试那天见过，后来没遇到过。洁的爸爸已经不在了。她妈妈把她交给她姥爷，自己出来工作。这是休息时候洁说的，她在讲这些的时候很无所谓，但我却莫名的有点心疼~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女孩，没有爸爸，妈妈又不在身边，跟着姥爷长大。

期中考后的第一个周二，我遇到了洁的妈妈。洁给我开门时说：“老师，我妈妈在家。”我很惊讶。“我期中考成绩不好，”看我急起来，她赶紧补充“但是你放心，我物理分数最高。”

我稍微放松了“几分？”“56。”我一听这成绩，再看洁的妈妈面无表情，心里咯噔一下，完了，这是要解聘的架势。硬着头皮上前。

洁的妈妈说，洁期中考成绩很差，但是物理进步了，问我数学有没有办法补。我懵了，结果跟我想的不一样。得到我的肯定后，接下来的补习老师只有我一个，时间换成每周六上6个小时，上午数学下午物理，而且要顺带指导所有科目的作业。当然换成周末补习我更方便，关键是时间长钱也多了。

第一次周末补习我遇到了洁的妈妈的男朋友，洁管他叫叔叔。看起来洁和这个叔叔相处还不错。那天还有打扫卫生做家务的阿姨。那个阿姨据说每天上午来给洁家打扫收拾洗衣服煮午饭等。周末补习中午在洁家吃，阿姨还准备了客房给我午休，待遇真是好。每次在洁家的午餐都特别美味，其中第一天的粉蒸肉板栗鸡记忆深刻，阿姨的手艺真是太好了。午饭后阿姨收拾完，把所有的剩菜也一起带走。洁每个晚上都在外面吃，中午剩很多菜，其实洁可以热着吃，但是她不会。

有一次午休起来洁的妈妈还没去上班。洁说想吃沙冰，她妈妈给我们叫了出租车。我们坐到市区的一家冷饮店。那客沙冰吃得我心慌。我急着要给她补习，她又不着急，这个钱我拿得不踏实。洁说：“老师，今天要给你算钱了，应该庆祝下，请你吃沙冰。”这个理由我怎么拒绝？吃沙冰来回一趟耗了两小时。回到家，洁一直无法投入学习。

后来她直接不学了，“老师，我们来聊天吧，你在学校有没有男朋友？”不知道怎么从这个话题开始聊到洁初二暑假离家出走，她妈妈不放心才把她接过来。这是一个怎样的经历啊，还是个漂亮的小女孩。

据说初二期末考试成绩差，洁被姥爷打。赌气，第二天和同学一起离家出走。两个女孩合计身上才带两百多块。第一天出去打的、吃肯德基、上网，不到一个礼拜钱就用完了。刚开始几天在网吧睡，后来没钱睡公园。她笑着说，公园里都是蚊子，被咬半死。没钱后她们开始乞讨。她说，有次很惨，又饿又渴，在路上请叔叔阿姨给一块钱买水，人家当她们是骗子。讲到这里她大笑起来，好像说的不是自己。她说后来没办法，在一家饭店端菜，老板给她们吃饭，晚上餐厅长凳子拼起来睡，也是被蚊子咬半死，还有老鼠。饭店老板抠，不让开灯睡。一个礼拜后，饭店老板给她们一人五块钱，她们就去上网，然后她妈妈就找到她们了。听说她妈妈是在她离家出走第三天回去的，找了一个星期无果，发动她们班同学帮忙找，每人一天两百块。后面确实也是同学找到的。洁和她的同学用饭店老板的钱上网聊天，和同学联系上，被找到了。

洁讲离家出走时，我是很震惊的，虽然她总是以搞笑的口吻说着貌似不是自己的经历。在我二十多年的生命里，这样离经叛道的行为从来都只有在小说里碰到。离家出走，我年轻时觉得是勇气的人才会做的牛逼事，是那种让我不敢却向往的行为。现在想来，两个小女生真是傻得单纯。离家出走二十几天，洁的同学我不知道，但是洁无疑是个美少女。这样两个小女孩独自从安徽到天津，睡网吧睡公园睡饭店大厅，不是傻就是心太大。

那个下午在吃沙冰聊天中把补习时间耗完了，洁很是高兴。自从有那天的先例，洁经常要求去吃点什么。不过我是坚决不肯的，这个钱拿着不踏实。洁在我多次拒绝出去吃吃喝喝后，改每次补习找机会聊天。我发现她聊着聊着就会重点讲到某个男生，会问我她会不会有点胖。我知道她估计早恋了。我约莫记得我告诉过她，女孩子要爱惜自己保护自己。

后来我要准备期末考和英语四级就没继续家教了，不过偶尔逛市区还会去看她。有一次用学生证给她办了张麦当劳的优惠卡；还有一次去找她，开门时她披了一条浴巾出来，估计在洗澡，我没进去；最后一次敲门很久没人开，后来就再没联系了。

很多年了，我很想知道那年期末考如何，中考又如何；我很想知道她现在是不是还无所谓的笑着；我也有点害怕她会不会走弯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