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三天,风平浪静。齐秀梅老师并没有向秦小新追要过作文。秦小新还以为着关于批林批孔的文章就那么稀而马虎地给蒙混过去了。
忽然有一天早晨,大雪纷飞,如同漫天飘落的梨花,满目尽是白茫茫银装素裹的世界,清冽的空气,无香无味,寒气直袭人的脸庞,好似芒刺刀割,不让人乐意接受。秦小新从被窝里爬起来,发觉上学去的时间己经晚了,慌忙穿上衣服,早饭也顾不上吃,干揉了几下眼皮,向灶火棚下正切萝卜的妈妈打了一声招呼,顺手从馍筐里抓了一个玉米糁窝窝头,啃着,头一缩,冒着飞雪,就往学校跑。
秦小新一口气跑到教室门前时,头上眉上与肩上都罩了一层白乎乎的落雪,乍一看就是一个雪人。秦小新礼貌地对着讲堂,说了声报告,齐老师正面朝黑板点着脚尖举着手臂在那里写着粉笔字,既没扭脸也没吱声回复秦小新,秦小新以为着齐老师正忙着写板书而顾不上回答她,加上大雪如鹅毛般飘飞着正下得紧,站在外面冒雪受冻,也不是个滋味,更不是个长法儿,就拍拍肩甩甩头又顿顿脚,没多想其它便独自默默地走进了教室。
秦小新的座位在第一排的最北端,要走到那里,得从全排每一个同学的背后通过,有的同学,知道他晚来了,就主动忙闪身前倾,让出通道,好让他顺利通行;有的在低头看书写字,也不知他要过路,仍撅着屁股挡着道,这么一弄,对秦小新的行走就造成了阻碍,秦小新要走过去,必须得先小声告知挡道的人挪一挪身子…让过一下等话儿。奏小新与全排同学都己相处熟了,一般情况下,为不造出过多的声响,更不想影响别人学习,他总是无声地把挡道人的肩膀向前推一下,趁那人闪腰之时,两臂一拃,一手按那同学的背,一手捺着后排的桌板,倚托两个支点,纵身猛地一揪,就跳过去了,如此反复,排里有多少同学,几乎得蹿跳几下才能达到目的地。
秦小新终于来到自己的位置,刚要入座,那齐老板这才慢慢地转过身,用狐疑的眼神扫寻着班里的不安定目标,一旦锁定,手中的粉笔头迅速而准确地投掷过去,如投匕首,似掷标枪,百发百中,无一落空。秦小新一如往常,坐下后就低头从书包中掏书,突然,虚空里一枚白色的小点儿"嗖"地一下就击中了秦小新的鬓下耳根,秦小新来不及思索,本能地打了个冷颤,条件反射一样,冷不丁地立起身僵在那里,单等着挨齐老师的批评与训斥。
齐老师扁着头,眼睛翻了三番,白多黑少,寒光森森,操着冷若冰霜的声音说:"不经我的同意,谁批准你私自进入座位的?"
秦小新面带微笑陪着小心回道:"老师…我以为你默许同意了…当时您正忙着写字,就…就..才…。"
"你啾啾得怪美哟!你以为…你以为就是你以为的?"齐老师说了句不冷不热的讥俏话,泛着白眼儿,三花脸儿又一变一顿,如同三九寒天冰霜降,厉声喝道:"给我站好啦!"
秦小新激凌凌抖了一下,耿耿腰身,低声说:"我早己站直了。"
″给我滚出来!…让你多嘴多舌。"齐老师又大声呵斥。
秦小新被咂嗑得头脑发晕,木橛橛地立在那儿反应不过来,呆若木鸡,一动未动。
"好啊!你这个学生竟敢不听老师指挥…还敢软抵硬抗。第一排的学生们,都给我起来,靠一边墙站着去!"齐老师发号施令,第一排坐着的同学们不得不听,都纷纷从座位上站起来,悄无声息地移到走道处,一个挨一个地依墙立了。恰在这时,秦小新又小声嘀咕:"我没…没软抵硬…硬…。"一句未了,那齐老师蹿上前,出其不意,身手敏捷,抓着秦小新的一只胳膊,闪电一样,唰地一下,根本不知咋回事儿,那秦小新就被齐老师甩出了门外。
室外的雪花洋洋洒洒,飘飞得格外张扬。秦小新被甩出室外时,跌跌撞撞踉踉跄跄,打了几个趔趄,滑几滑才稳住身姿,没得摔倒在雪地里。他站在寒天里,闭闭眼,扁扁唇儿,仰仰脸儿,迷离着眼皮儿望望苍天,叹了一口长气,哈气把飞近的雪花吹散,而另有一些雪花,仍恣意地从领口处大摇大摆钻到他的脖颈去,冰凉刺骨,令秦小新直打寒颤。
秦小新对这冰天雪地的自然景象并不畏惧,他在课余时间曾读过楚大风借给他的红色经典名著《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和《红岩》,革命英雄人物谁怕过这雪来小去的困苦?革命先烈不怕,才成为当之无愧名副其实的英雄…英雄们不怕…咱也应该不怕!秦小新心里暗暗激励着自己,想到来上学时身上己落过了雪也结了薄薄的一层冰甲…而现在就是再重落一层冰雪又何妨?秦小新心里想通了,站在雪地里的态度就很坦然,单等着老师下一步对自己的发落。
齐老师意识里如同没秦小新这个学生一样,仍自顾自地给同学们讲解着算术中株距与行距的概念与算法。
秦小新站在雪地里,如一尊冰雕,一动不动,约摸十分钟后,他深感脚底板下寒气刺骨,又觉湿漉漉的,好象有雪融化的冷水在浸蚀着自己的肌肉。不由的低头看了,大惊,再审视,禁不住怒火升腾,恨不得大暴粗口,若不是当着学生,非把姓齐的祖宗八代及其所有女辈统统问候一便不可。秦小新心想,自己有错,你当老师的可以批评可以责骂…但妳不可毫无原则地体罚和侮辱你的学生啊!妳的行为与法西斯禽兽日美俄列强及国民党军阀的惨暴行径又有何异同?妳把老子的圆口黑布鞋甩丟了,那是妈妈亲手在煤油灯下一针一线给我纳的…妈妈还健在,丟了再找,找不着再让妈妈辛苦一场,熬熬夜赶赶忙工再做一双…这也无所谓。可是,我脚上的灰土色薄长袜子却踩在雪地里…这可是对我的极大侮辱啊!那是奶奶生前穿过的长筒尼龙袜,是夏季防蚊虫叮咬才穿的,且袜底处早已烂掉了,她逝世走得匆忙,搭在床下的横称上,忘了带走…我冬天没啥穿,趴床下找到了这双难得的破袜子,不管她沾满尘埃,拉出来摔打摔打,连我的爹娘都没告知,我就把它们半套在脚Y上,把半截底袜折巴折巴垫在脚下,与脚板一起塞进方口鞋里去的…平常,同学们不知,连与我走行不离的大风她也不晓,她们都不清楚我穿着我老奶奶的尖长薄袜,更不知那袜子己烂得不能再烂了,也是不能再穿了…可我家并没有可供我御寒防冻要穿的冬袜呀!…妳这可恶的女人怎可为师?怎可如此卑鄙地把我的鞋子甩掉,让破烂的旧袜裸露在众目睽睽之下,又踩在冰凌一样的雪窝里…扮我出丑,失我脸面,毁我尊严…是可忍孰不可忍?我日妳八辈祖奶奶!老子将记恨妳老妖女一辈子!
秦小新怒是这么怒,想是这么想。但齐秀梅老师必定是他的新任代理班主任,所以,当他要对老师想发火时,却把要骂的所有脏话泄私憤的怨言就全隐没了,而脱口说了这么一句:"老师,你怎可以把我的鞋子弄丟啦?"
"滚!你给我闭嘴。"
"我一直在…在冰水里站…站着呢!"
"冻死你活该!…谁让你不按时把大批判的习作交给我?"
"我…我以前在三年级,学的都是记叙文…那大批判的作文,没人讲过…我怎会写得出手…俺又不会闭门造车瞎胡编…。"
"嗬嗬!妳倒有理啦。人非生而知之…你懂么?都是学而时习才得来的!"齐老师挤眉眨眼,语句中夹杂些之乎者也让人似懂非懂又十分不明了的词汇。末了,声色俱厉地说:"交不来作业,甭给我递腔儿…一直站外面冻死得啦!"
秦小新全身发冷,双唇泛紫,牙齿呱呱打打,一阵哆哆嗦嗦。
忽然,一个红衣姑娘,手掂一双黑色旧布鞋,犹如一团燃烧的火,灵巧地闪了出去,呼地一下飘到秦小新面前,弯了腰,低声说:"小新,把湿袜褪下,快把鞋子穿上…不然,会冻伤脚的!"
秦小新顿时泪若泉涌,万分委屈地啜泣着…。
<未完…待续>
12月9日午后2时于苏州玉出昆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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