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经历可够丰富……”余小红感慨万分。
“我受的罪更多……”我痛苦地挠了下头发,“虽然有人说任何经历都是财富,可你得首先走出这种种经历才行啊。走出来了,这经历便是财富。可要是走不出来呢?谁又能知道自己会淹在哪个经历里?回头看一切都可以云淡风轻了,可身陷其中呢,每一步都是炼狱……”
“也太老套了吧?还相亲,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么听怎么像封建时代的故事。”刘小凤满脸的惊疑。
“你以为呢,闺女?”
老牛看着刘小凤满脸不可思议的表情,笑着对刘小凤说。
“没有什么是一定的,也没有什么不可能。人这一辈子,谁知道谁会遇到什么?你觉得不可能,它可能就真的发生了;你觉得一定的,最后倒变成了不可能。你还小,慢慢长大就知道了!”
老牛这番话说得像绕口令,大家都笑了起来。
“我这已经长大了啊,眼看就二十了!”小凤撅着小嘴,轻轻地回了一句。
“嘁!你以为长大是一天就能完成的事儿啊,年龄只是个门槛,跨过了这个门槛并不意味着就长大了,懂吗?你说你长大了,那俺这四个得怎么说,得说俺长老了吗?我要是敢说自己长老了,那家里的父母和爷爷奶奶他们又该说什么了……”
“打住,又开始卖你的大道理!”刘小凤调皮地把头一歪,一句话给我顶了回来。
“不要光信你看见的字,看不见的往往比看见的更真实……”老牛又露“蛰人”本色,伸出马蜂的刺。
我嘿嘿一笑,对着刘小凤又补一刀:“不能光信书本,生活可不完全像书本子,它比书本可要复杂多了,精彩多了,狗血多了!读书读呆了,可就真傻了……”
韦一巧幽幽地说了一句:“你定的那个亲事最后怎么了?”
“怎么了,散了呗!呆子的老婆……”老牛口快心直,小红偷偷地扯了扯他的衣角。
韦一巧笑了笑,没有在意他们两口子的小动作,转向我:“说说最后怎么散的吧,这样故事也就有了完整的结局。”
“其实我一上高中,大家就差不多知道了结局……”我说,“真的,因为人家定的时候,谁也没想到事情会是这个样子。”
娘知道我考上高中后,并没有像我想的那样生气,她除了无奈地叹气,摇头,并没有再对我发脾气。
我看得出来,她已经感觉到对我失去了控制,我不会按照她想的那样过日子,是好是坏,她管不了了,管不了了,也就慢慢地认了命。
但一家人围在一起吃饭的时候,她还是会不时地冒出一句叹息:“这么大的人了,还天天捧着个书本子……”
我明白她为什么叹息,她一直想过那种一眼看得见的日子,实实在在的日子才能让她安心。
什么样的日子是实实在在的?
媳妇娶进门了,她能看见;媳妇大了肚子,她能看见;孩子满地爬了,咿咿呀呀地叫着,她能看见;屋子盖起来了,她能看见;庄稼收回家了,钱挣回来了放在抽屉里,她能看见……这样的日子才是日子,踏踏实实的日子。而我快二十的人了,周围哪有和我一样大的人还捧着书本子乱啃的,啃到底能换来什么呢,她一眼看不到头,想不到会是什么结局,所以她的心一直是悬着的,生怕最后竹篮子打水,鸡飞蛋打一场空,到那时候可就丢了大人哩!
女方家听说我又上学后,也很不放心,多次让媒人打听口气。
“老二,年下的时候,咱得去走亲戚吧?”娘问过我多次。
“不去。”
“怎么能不去呢,不去咱可是亏礼呢,哪有定了媒不走亲戚的,别让人家说咱舍不得花钱,更不能让人家挑出别的不是。”
娘慢条斯理地对我说,无意似地给我说谁家谁家因为走亲戚最后闹掰的事儿。
定了媒走新亲,这是老例儿,我知道。
我还知道每次走亲戚要花不少钱,哪样礼物打点不到都会出乱子,哪家近门该去不去都会出问题,所以一般来说,只要定了亲,男方总是想方设法赶紧把媳妇娶进门,进了自家门,什么事儿就好说多了,也省了很多麻烦礼节。
“谁愿去谁去,反正我不去。”
年前二十七,媒人借赶集的因由来我家里。
“咱哪天走亲戚啊,老二?”媒人端起一杯酒,喝了一口,拿起筷子夹菜的时候,很随意似的问我。
爹端酒,喝了肚里,夹菜,不看我。
娘听见媒人问,搬了凳子靠了过来。
“喝酒,大爷。”
我给媒人倒上酒,让他吃菜。
“咱说准个日子,人家也好准备候客啊,这样的亲戚不担事,得成大席面……”媒人笑着,看我。
“大爷吃菜啊……我上着学……不去……”
媒人放下筷子,看着我,脸上闪过一丝不满:“不去可是输理呢,没这样的事儿。”
娘在一旁着急,她时不时帮着媒人插上几句,劝我不能什么事光由着自己性子。
“我肯定不去,今年不去,明年不去,高中三年肯定都不去!”
媒人气得站起身,娘连忙拉住媒人胳膊,不停声地安慰着。
“拧种一个,别和他生气,表哥,你问问那边亲戚,能不能让大人替他走亲戚?”
替我走亲戚?不行!
我站起来,对娘吼了一句:“我不去,那就谁也不能去!愿意等那就等,不想等那就掰!”
说完这话,我一拧身走出了家门。
第一年没去,人家女方没有说什么。
第二年没去,女方还是没有说什么。
娘急了,一天晚上,我和爹、娘、娶进门不久的嫂子一块吃着饭,娘又一次唠叨这事。
“老二,你上学我不拦你,可你不能越上学越不懂事!”
我抬起头,望娘。
“这亲是你自己答应的,你自己答应的事不能翻葫芦倒水。人家闺女等了两年了,和你一年定亲的早都娶进门了,你到底怎么想的?你不能什么话都兜了心里掖着藏着,拖个两三年把人家耽误了这可是丧良心的事!”
“我肯定没法娶她啊。”
“啊!你不娶人家为什么答应定亲呢?”
“我没说一定不娶她,只是我现在肯定没法娶她,我得上学啊。再说了,我都快忘了她什么模样了……”
“上学上学上学,都是上学惹的事儿……”娘愤愤地说,“我给你说啊,咱家从你老爷爷那辈起,虽然说不上有什么大的本事,可在咱村里,咱这几辈子可从来没做过让人背后吐唾沫戳脊梁骨的事,庄稼人过日子就是本本分分,种地不丢人,但让人戳脊梁骨,好几辈人都挺不起身来,做人可不能那样!”
我低头不语。
“你愿意读书就读吧,我也不生这个气了,可你不能被书读迷糊了心。我告诉你,人家如果等你三年,你可不能翻葫芦倒水,那可是坑了人家,丧了良心!”
“你娘说的话,你听懂了吗?放在心上,别不当回事!”爹在旁边又强调了一句。
“我会娶吗?”听着爹娘的叨唠,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
不知道,真的,我真的都快忘了她什么样子了。虽然已经定了亲,可我还从来没想过娶她进门会是什么样子,如果有一天,我真如娘所愿地娶了她,我一定会很委屈,很痛苦——我也许做过不少关于女人的梦,可梦中却从来就没有闪过她的影子,哪怕一次。
可是,定亲两年多了,尽管我在相亲和走亲戚等等礼节方面做得很有些过分,人家女方一直表现得非常宽容,从没有挑过我什么不是——别的不说,只说过年过节的走亲戚,哪有定了亲不走亲戚的呢,少走一次都生气,礼物拿少了都会被村里人嘲笑。可我两年多了,一次也没去过,难道人家女方心里就真的没有什么想法吗,人家不也一样顶着别人的嘲笑吗?
一想到这些,我就万分惭愧,感觉对不起人家。可是难道我就因为这份愧疚和不安而违背自己的内心?这一切就能替代我的喜欢我的幸福吗?
不能。
我非常痛苦,内心纠结如麻团,一天到头理不出任何头绪。
我感觉自己走进了一条两难的胡同,不论进退,都面临着伤害的窘境——伤害自己,搭上自己一辈子心目中的幸福;或者,伤害她,牺牲两年多的青春时光,白白的等待,而在这等待中,可能还有一个虚无的梦……
升高三之前的那个暑假,有一天我对爹去一趟西村,见见那个女孩子。
“怎么见?”爹问。
我挠了挠头,犹豫地说:“就是……约她出来呗……去县城逛一逛……赶个集什么的……”
爹和娘说了后,娘很高兴。
下午,爹便骑上自行车去了西村,见了媒人,说了我的意思。
媒人去了女方家,女方家说不要走亲戚,两个孩子见见面就行了,省得满大街都知道……至于见面,也没必要去什么县城,大热的天,就约在媒人家里,到时候让两个孩子说会子话吧。
爹回来这么一说,我很高兴,觉得这一切都正合我心思。
这次见面,我决心要认真地看一看女孩子,记住她的模样,认真地和她说半天话,了解一下她的情况。到了这一步,说实话,我内心里也隐隐有了点认命的意思,可在这认命之前,总得认认真真地了解一下对方吧——我很懊悔定亲时的草率,不论是因为应付还是虚荣,我都不应该连模样都没记住,话都没有说几句就定下了亲事。
第二天吃完早饭,我骑着自行车就去了西村。见了媒人,扯了三两句闲话,媒人让我在家里等着,她去女方家把女孩叫来。
我一个人坐在媒人的家里,百无聊赖地望着屋顶上发黄发灰的苇子和檩条,望着墙角大大小小的蛛网,想着女孩子来到会是什么样子,想着她会问我什么,我又该问她些什么……我的心很有些紧张,紧张之中还有些期待有些忐忑——这是相亲时没有出现的情绪。
坐了好一会子,媒人还没回来。我喝了一会茶,坐得身子有些僵直,便起身到院子里乱逛,看媒人家喂的猪,猪圈的围墙不高,粪坑很大,猪粪在积水里发酵时时冒出黑色的泡泡。一头挺肥的大黑猪吃饱了食悠闲地躺在窝里睡觉。我唤了猪几声,那家伙没听到似的不理我,只回我几声呼噜的长短句。我弯腰从地上拣起一块土坷垃,对着猪鼻子砸了过去,猪哼哼了几声,甩了甩蒲扇似的大耳朵,不情愿地站了起来,我伸过手,揪住了它的大耳朵,一只手抚着它的背,另一只手却把那大耳朵卷成纸筒模样,猪抬起头,大概也嫌我无聊,又一次甩了甩耳朵,回到它睡觉的地方,躺下,再也不理我了。
“懒熊,一天到晚光知道睡,真是头猪啊!”
我很无趣,骂了一声猪,然后转身又回到屋里。
我等了大半天,媒人没有回来,女孩子也一直没有露面。
一直到了快吃午饭的时候,媒人才从外面回来,进了家,他笑着问我:“等焦心了吧?”
我点点头,又摇头:“没事儿,大爷,她呢?”
媒人笑了笑,无奈地摇了摇头:“本来说好的事,可谁知,今天一大早,香兰她姨家有事,把她叫了去……”
“哦……”
“刚才她家里人去去叫她了,可到底没见到人……”
我的心忽地一松,像一直悬在半空突然落地了一般,既觉得有些失望,又觉得好像一直压在我心头的东西一下子被搬去了似的轻松……
我知道她是在躲我,虽然我不知道什么原因。但不管什么原因,我曾经来过,我想认真地和她见上一面,想和她单独坐在一起,谈一谈各自的生活,认认真真地了解一下对方。
可她躲了,不见我。是埋怨我定亲两年来的失礼么,是以这种方式报复我的轻慢么,还是以这种方式暗示我什么,我不知道,统统不知道。
我只是觉得内心突然一下子轻松起来,好像得到了某种解脱。
媒人留我吃饭,我没有留。和他说了几句客气话,推起自行车骑上,就回到了家。
“唉,黄了,这事要黄了!”娘愁眉苦脸埋怨我。
爹抽了一棵烟,往地上吐了口唾沫:“黄不了,要黄早就黄了!这里面不定有什么别的事儿。”
正如爹说的那样,后来媒人专门来我家,给我爹说那天香兰本来是要见我的,可又怕见了我没什么话说,有点腼腆就躲了出去。
我不知道这话的真假,可在我心里却自此有了一个明确的决定。
离高三开学还有一星期,我对爹娘说:“我想退亲。”
娘一惊,接着就是骂。
我已经习惯了娘的骂,骂就是娘对我施加的最好的教育。而且很多时候我知道,娘骂得很有道理,虽然有些道理完全入不了我的脑子。
爹也很生气。
退亲是很丢人的事,不论是男方还是女方,定了亲再退都是村里人的笑话,肯定会被村人们谈论一阵子,小村不大,谁都生活在谁的眼皮底下,里屋里放个屁,整个村子便也闻到了臭,何况退亲这样的大事。
“不能退,定了亲怎么能退呢,马上就上完高中了,毕业就娶家来,多好的事!”娘说得斩钉截铁。
“人家等了两年多,什么也没计较你,你说退亲就退亲,丧良心,对不起人家哩。要不是你,人家香兰说不定早就娶进门生了孩子,这倒好,等了两年多,等来一句退亲,这不行,绝对不行!”
是,我承认娘骂得对,我是理亏,定亲两年多,人家没揪过任何礼节是非,我心里也知道。可是,这桩亲事自当初定下来那一刻起,我就心里不痛快,心里就觉得别扭得慌。可这话又让我如何说出口,即使说出口,又有谁能理解呢?
“我当初就不乐意……”
一句话没说完,娘就跳了起来:“你这是放屁,当初是谁答应的,该是你爹按着你头让你答应还是人家媒人逼着你答应,你以为你是谁啊,也不怕撒泡尿照照影儿!就你这熊样子,能有人跟你就不错了,还有你挑三拣四的?”
娘骂得对,当初就是我自己答应的。
我不再说话,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任娘和爹质问和责骂。
我把自己变成了木头,变成了石头。
“都是上学上瞎了心,还识文解字呢,识的狗屁文!安安稳稳在家多好,哪有这么多事?不行就别上了,中专考了两年都没考上,考什么大学?算了,不上了,在家憋着吧!”
一天,两天。
我曾经平心静气地和爹娘说我的苦恼,爹娘不听。他们一致认为我这样做亏了心丢了人要被人戳脊梁骨——庄稼人过日子,穷可以,苦可以,被人背后戳脊梁骨绝对不可以。
他们给我讲道理,拿四邻八乡亲戚友人的例子反来复去讲道理。
我给他们讲我的苦恼。
结果是谁也听不进谁的理去。
愁云惨雾,空气似乎压抑得挤出了水,爹娘唉声叹气,我低头耷拉脑沉默不语。
僵了两三天,谁也不妥协。没有办法,那我就只能耍无赖——这几乎是天下儿女对付爹娘最后的却也最有用的办法。
“不让上学了是吧,不让上我也得退亲,我铁心了,大不了一死,到底是要儿子还是要面子,你们看着办!”
我不说话,不吃饭,不论谁劝我都不张嘴说一句话。
娘气得只是骂,骂我,骂爹,骂院子里不听吆喝的羊和鸡。
爹一袋一袋地卷着旱烟,听着娘的骂声,不时地歪头看床上躺着不吃也不喝的我,一声又一声叹息……
又过了一天,本家近门的几位长辈都围在一起商量事儿。
“退亲咱是说不过理去,实实在在说不过理去,可是不退亲又能怎么办?他闹死闹活不听任何人劝……”
“这狗操的从小就这样,拧种一个,认准的事谁也劝不回……”娘恨得咬牙切齿。
一屋子人叹着气,没有谁能拿主意——这样的事人人都明白,谁也拿不了主意。
爹把嘴里含着的烟卷子吐在地上,狠狠地吐了口唾沫,脚来回地踩地上的烟卷子,最后,他立起身:“豁出我这张老脸不要了,退就退吧,丢人就丢人吧,我认!”
爹在家里几乎不大拿主意,平常我们见惯的是娘安排,爹执行,家里家外,人情往来,几乎全是娘操心拿主意。
“都是你惯的!考中专那次是你,这次退亲还是你,你就由着他来吧!”
娘恨恨地吼着爹,爹不说话,又从口袋里掏出旱烟叶和早就裁好的纸片,卷起一袋烟,默默地抽了起来。
“退亲哪有这么容易的,花出去的钱一分钱要不回来不说,打血架拼人命的都有,你们等好吧!”
确实,这样的事也不少见,哪方悔亲了,被悔亲的那方亲戚老少闹到家里来,温和的沿着村子提着祖宗骂一通,诅咒一通,让悔亲的一家脸面扫地,稍激烈的就会闯进家里来,把家里的东西砸个稀巴烂,甚至有的连屋顶都被刨开了,至于两家都强硬拼铁锨动刀子的也有,场面非常吓人……
“唉,事已至此,还能怎样,是脸重要还是儿子重要,就这样了!打也罢,骂也罢,咱只能接着!”
我偷偷地听着大人们的议论,偷偷地抹着眼泪。
第二天起来,我偷偷地推起自行车,出了家门。
我想得极简单,我不想让香兰家的人闹上门来,不想让我的爹娘因为这个事灰头土脸在邻居面前挺不起脊梁来,我自己去西村,去找媒人,让媒人领着我去香兰家说这事,打也好,骂也好,哪怕是沿街被香兰家押着骂祖宗三代也好,我都认了——这本来就是我自己的事,不该让爹娘犯那么多的愁害那么多的怕伤那么多的心。
我并没有考虑太多,至于我到了西村会面对什么,我实在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车骑到半路,爹骑着车子赶上了我。
当爹从后面喊我的名字,我回头看爹——爹站在早晨的阳光里,阳光拖着爹长长的影子,爹气喘吁吁地扶着车把,汗滴子从他的发梢一滴一滴地流了下来,“啪嗒啪嗒“地落在土路上。我突然想哭……
“你干么个去?”
“我去西村。”
“你一个人去西村能干么个?”
“我去找我大爷,我去给香兰家说我要退亲。”
“你傻呀你,你去人家香兰家说退亲,人家堵你还堵不着呢,你倒送上门去,揍死咱也找不到地方埋啊!”
我沉默了一会,咬了咬牙:“我不怕。”
爹把车子横在我车子前面,抓住我的车把对我说:“走,咱回家。咱让你大爷说就行,人家打一顿骂一顿出出恶气也算找回面子,咱认!咱不怕丢脸,事都这样了,怕什么脸啊?”
我执拗地站在那里。
“跟我回家!在咱自己村里,他们闹也不敢太过分,你懂吗,可你找到人家门上去,那不是羊入虎口吗,人家可想怎么吃就怎么吃了,明白吗?跟我回去!”
“我不想让他们闹上门去,我找他们道歉,任他们处置……”
爹讲不过我,骂了几句又不管用。他站在那里,脸上满是无奈。
“让我去吧,挨骂挨打,下跪游街,我都认……这是我自己的事……”
爹拗不过我,站在那里干生气。
“也好,我跟你去,任打任骂,咱爷俩……一起”
我的泪一下子流了出来。
媒人听了我的诉说后,呆坐在椅子上,埋怨自己操什么闲心,爹给他大表哥一个劲地赔不是。
后面的事想起来都有点后怕,换作现在,我真未必敢像当年那样去。
香兰家乱成一锅粥,不一会儿,她家的近门便集中在她的家里。他们决心狠狠地教训我们一顿,出气是一方面,找回脸面是另一方面。
“揍他个狗日的!”
“太欺负人了,咱香兰等了两年多,到头换来个退亲,欺负咱家没人不是,揍他个狗日的!”
男男女女,咬牙切齿,磨拳擦掌,蠢蠢欲动。
大祸临头。
没想到,就在一家人骂骂咧咧要出门的时候,哭得满脸花的香兰突然说话了。
“回来!都回来!”
一家人惊了,呆呆地望着香兰。
“揍死他就解恨了?就管用了吗?”
“揍他至少解解气,两年多了,香兰,这不是骑咱脖子上拉屎吗?你真咽得下这口气?你能咽下,我们还咽不下呢,这可是咱一大家人的事!”
一群人吵吵嚷嚷往外走。
香兰“蹬蹬”几步跑到这群人面前,堵住了大门。
“等两年,我不丢人,可你们这样闹,好似除了他我再也找不到男人,我感到丢人!”
香兰抹了抹眼泪:“谁也别动,让媒人喊他到咱家来,我只问他一句话,谁也不能乱动!”
大家惊讶地望着香兰,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就这样认了?”
“我认!他不想娶,我还不想跟了呢。但我必须当面问他一句话,看他有脸给我交代么?”
大家叹气,陆续回到了屋里,喘着粗气骂着娘。
媒人把香兰的意思传给我,我二话不说就要跟着媒人去。爹非要跟着去,他不放心。
“没什么不放心的,爹,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你跟着也是这样,不用去!”
我进了香兰家,几个年轻的冲上来要揍我,媒人赶紧用身体挡着,可他们迅速推开了媒人,冲到了眼前。
一顿揍看来是躲不过去了,我闭上眼,等着他们的拳脚招呼到我身上。
又是香兰,她冲到我面前,挡在我和那几个冲动的年轻人中间。
“给我留点脸行不,还让我活人吗?不要觉得我护他,我护的不是他,是俺自己的脸!”她推开挤向我的人群,大声说,“俺等,是因为俺相信他不会翻葫芦倒水,那是俺的事。他不愿意了就揍他,那是看低了俺抬高了他!”
说完,她转过身对着我,语气硬硬地对我说:“跟我过来!”
我跟着她,又一次走进西屋。
她关上门,冷冷地看着我。
我低着头,不敢看她。
“当初是你答应的吧?”
“是……”你嗫嚅着,声音低得像蚊子。
“当初说好的谁也不能翻葫芦倒水呢?”
“我……我,我……对不起……”
我站起身,对着香兰,真诚地对她鞠了一躬:“对不起……真的……,打我骂我……我认……”
“我看不起你!你走吧,放心,这里没人打你,也没人骂你……”
我万万没有想到,事情竟然以这样的方式结束,最后是在香兰的护送下,我离开了她家。
走出她的大门,我扭转身,对着香兰,对着她挡着的满院子人,深深地弯下了腰,真诚地鞠了一躬,心底一个声音高喊着:“对不起!”
我扭转身子,一步步远离大门。
印象中,去香兰家的路是道长长的坡,她家似乎就在坡顶,有几级青石的台阶,高高的门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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