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参与文学读书会•春的征文活动
一暖气潜催次第春,梅花已谢杏花新。丁酉年春分前一日去莲台山看杏花,站在漫山遍野的杏林中,蓦然想起罗隐这首杏花诗来。
只是可惜那日春阳大好,无风无雨,不能吟诵“杏花春雨江南”“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这样的句子。最近几日倒是夜夜有好雨随风潜入夜,只是北方没有卖花的姑娘。连折花这样的远古雅事在倡导公德的现代文明社会里也不敢擅自妄为了。只能眼睁睁地望着那满树繁花,强压心痒。正所谓“花开堪折不敢折,待到无花空看枝。”
小时候住的老院子里也有一株杏树。不记得有折杏花的经历,桃花倒是折过的。可能也是因为杏树只有孤零零的一株,枝少花稀,于心不忍的缘故。不知道父亲从哪里得来的幼苗,把它种在厨房门口,身后是一截半树高的土院墙。它长得瘦骨伶仃,弱不禁风的样子。
乡下花木少,常见的便是杏树,桃树,梨树苹果树。早春二月杏花开,阳春三月桃花开,暮春四月梨花苹果花,年年花开次序大致是这样的。
小时候不懂什么是“赏花”,只依稀记得那株细弱的杏树上年年会被春风吹开几朵淡粉色的小花。每日里放学回家,我会坐在这一树杏花下逗一逗那只刚从别处抱回来的小黄狗。
那株杏树年年开花,年年结果。结出来的杏子特别好吃,澄黄色,果肉肥厚绵甜。母亲怕酸,却爱极了这树上的杏子,称它为“麦芒杏”。后来想,母亲说的其实应该是“麦忙杏”,因为杏子成熟的时候正是收麦子的农忙季节。
乡下有捂杏子一说。杏子从树上摘下来,青黄暧昧,口感不是很好,需要放进厚实的棉被子里捂上三五天。捂好的杏子吃起来绵软沙甜,一口气能吃上七八个。
我家的杏树瘦弱,虽然杏子好吃,结果并不多,寥寥落落的三五十颗已经算是大丰收了,也无须都摘下来捂一捂,每日里饭后路过,想起来就摘几个来解馋,不几日就成空树了。
杏子也是不能多吃的。桃养人,杏伤人,李树底下埋死人。老人们常常这么告诫贪嘴的孩子。
二惊蛰之后,万物复苏。麦地里的积雪慢慢消融,土壤被滋养得松软湿润。这个时候各种野菜都开始生机勃发起来。
很多年的早春时节于我来说却是非常难熬的。
小时候年年生冻疮。冻疮在冬天还好一些,最难以忍受的是春天来了。春天一来,冻疮就开始愈合,而这愈合的过程却是非常痛苦的:奇痒难忍。母亲告诫:不能抓啊!可是怎么忍得住呢?我说:痒得钻心呀!
母亲看我实在痛苦,就四处求索偏方。终于求来两个:其一是用刚杀死的猪的热血糊在溃烂的地方;其二是用活麻雀的热脑浆糊在溃烂的地方。
由于药引子的实在难得,这两个偏方都没能用上。
后来小叔说可以用生姜涂擦。于是母亲带了我去小叔家里,让他用生姜帮我治冻疮。小叔说冻疮必须溃烂才能擦,于是又找来针刺破了我手上的那些小疙瘩,有清白的液体流出来。
经了小叔的偏方治疗,我的冻疮依旧没有好。
可是春天的野菜却长得那么好,好得让人的心痒痒起来。下午放学之后,有小伙伴跑到家里来邀我去挖野菜。
我请求母亲:让我去挖面条菜吧。
小时候不认识荠菜,也不知道它的好。第一次吃到大名鼎鼎的荠菜饺子还是在山东的临沂。母亲不爱吃野菜,却不讨厌翠格生生的面条菜。做汤面条的时候放几颗进去,能增色不少。
可是母亲不为所动。生了冻疮的手,是怕被春风吹的。
可是我非要去。非去不可。
眼看着小伙伴们都要走了,我急得直抹眼泪。
母亲拗不过我,只好同意了。
其实每个小人儿的臂弯里挎着的篮子只是个摆设,挖野菜也是个借口。我们只是想去野地里撒撒欢儿,伸展一下囿困了一冬的身体。
野外有风,风里有麦苗泛青的味道。我们像久困圈里的小牲口一样,嗷嗷叫着,在麦地里疯跑。
撒欢儿够了,天色也近黄昏了。回家的时候,我篮子里的野菜只有一点点,刚刚盖严了篮子底。
三二月春风似剪刀,万条垂下绿丝绦。小学课堂里背过了诗句,放了学专门跑到东地那棵柳树下仰起头来细细端详,小小的心胸里有一种异样的美好感情。
王村多的是杨树槐树,柳树是稀有物种。记忆里最深刻的就是村东地头上的这棵正值盛年的年轻柳树。有好几年,我家的地就在它近旁,田地里劳作来来往往都从它身边经过。那块地里种过几年油菜,春天里油菜花盛开,它也正好披挂着满身的“绿绦”,春风里摇摆多姿。
嫩绿色的柳刚刚抽芽,既可入画,也可入口。乡间人们热爱生活,首先会从吃食上体现出来。他们擅长从大自然那里撷取营养美味的食材。
柳芽正嫩的时候,就有婶婶大娘们从家里挎着篮子过来了。她们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用手攀扯着从树上垂下来的柳条,把那些鲜嫩的柳芽一个一个摘下来。
柳芽味清淡,略苦,应该属于败火之物。吃的时候需要先用开水焯一下,佐以蒜末,香油,略微点一点醋。吃起来清爽,微苦,所谓“野菜之香”,是正宗的山野味道。
每年夏天去常州小住,都会吃到婆婆在春天摘下来储存在冰箱里的柳芽。焯熟之后又被冷冻过的柳芽虽然失却了那种刚从树下摘下来的新鲜味道,乍一吃仍能品味出隐约留存的春之气息。
我热爱柳树,不止是它的可爱和可吃,还有可玩。再等几日,等到叶子再大一些,整个柳条都变成青颜色了,小孩子们可以折下来编成柳条帽子戴在头上,再找一根棍子,就可以演绎“红军过草地”了。
我最热爱的不是打打杀杀,而是比较文雅的一种——吹柳笛。等到柳枝“泛青”到颜色更深,外皮和骨干之间就开始分离了,我们说它“离骨”了。柳枝长到皮松了,就可以折下来一截,用手拧一拧,把树皮从树枝上脱离出来,做成一个个长短不一的柳笛来吹。杨树的树枝也可以做成笛子。
杨笛柳笛只有一个孔,技术再高超的人也吹不出太多花样,只不过小孩子实在找不到更好玩的东西才拿来消遣罢了。每年的这个时节,每个孩子嘴里都会叼着一根“树笛”,吹出来的声音高低起伏,却都是一样的“mi-mi”音,所以我们不叫它为“笛”,而是“mimi(音读秘)”。
每天放学后东地麦场周边,一群小娃娃,头戴柳条帽子,嘴里含着一枝杨柳笛,吹着高亢或者低沉的“mi-mi”声,作战场上嘶杀状。这样的欢乐场景每天都要上演一回。
到了阳春三月,柳絮就满天飞了。三月尽是头白日,与春老别更依依。记得夹堤初中的校园里种了好多柳树,大团大团的柳絮聚拢在地面上,风一吹,像云朵在地上飘移。好玩的孩子会踩在上面,仿佛踏上了云端。
我喜欢追着一小朵一小朵的柳絮跑,我在后面追,它们在前面跑。像做一场配合默契却又虚无缥缈的游戏。
如今,童年的种种也只是偶现于某个午夜梦回。王村,挎着篮子的婶婶大娘们,嘴里含着杨柳笛的童年玩伴,他们都去了哪里呢?
我想念婆婆做的柳芽。
本文配图:酸枣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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