妥协

金易瀚

一、

首尔，中央检察厅。

李政赫，正在前往大检察长办公室的路上。刚在整理卷宗的他，显然不喜欢中途被人打断，但毕竟是大检察长的来电，让他尽块去办公室见面。

快步走在检查厅的走廊中，周围的同僚们纷纷为他让路。不是因为他那脸上严肃冷峻的表情，而是佩服这位年轻检察官的才智与坚毅。不到40岁的李政赫，已经负责调查了多起政府高层贪腐案，像前年的新世界党党首具显龙贪污受贿案、大国家党议员金允才不明政治献金案、自由民主联合总裁李润焕挪用专项资金案等，都是由李政赫一手主导调查取证，并最终迫使法院采信了检察厅的意见，让这些曾经的高官们锒铛入狱。

虽说中央检察厅的职责就是处理韩国重大的违法犯罪案件，但由于面对当事人不是高官就是企业财阀，绝大部分案件调查起来都困难重重，即使真进入了廷议程序，有些案子也由于或明或暗的原因草草结案。

李政赫是个特例，做事果敢、不畏压力加上大检察长的一点点护短，让他啃下了不少“硬骨头”。几起轰动世界的韩国政坛腐败案，更让他成为了司法系统的明星。《朝鲜日报》和《独立日报》上关于这些案情的报道，也总少不了检察官李政赫的照片。不少韩国民众不知道那几个大检察长的名字，但几乎都看见过李政赫收到现任总统嘉奖时的照片。

李政赫本人不在乎自己是不是比明星们更出名，在他眼中，名声除了能在调查过程中稍稍取得点便利外，其他一无是处。反倒是他一直告诫自己，做检察官拥有太高的关注度，不利于做出独立的判断。

不过，显然“名声”这种东西至少能让拥挤的走廊自动“辟”出一条通道来。同僚们看着这位“明星”检察官走进大检察长的办公室，暗忖着又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二、

李政赫在走进这间办公室前就已经做好了战斗的准备，他知道每次进来，恐怕都不是来轻松的喝茶唠嗑的。

“政赫，又有个案子要交个你去办，但这次有点棘手。”

李政赫了解这个对他关爱有加的老前辈——更是中央检察厅里最有威望的大检察长——他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案情能让这个老人发出这样的感叹。

“卷宗都在这里，你赶紧拿去看吧。这次案件里的几个当事人都非常棘手，你自己注意把握分寸。”

“老师。这次案子比以往的更复杂吗？”，李政赫注意到了大检察长的措辞。

“案情简单明了，证据完整充分，只是嫌疑人的身份很敏感。一旦我们检察机关没处理好，影响太大了。”

“老师，我明白了。我会秉公处理的。”

“…….嗯。”

---------------------------------------------------

李政赫回到办公室，翻看着这些卷宗。案情确实非常明确——依然是他接手最多的渎职案件，一部分官员透露了政策机密给了亲信，再由亲信去和各财团总裁、金融机构老板接触，从而获得不少利益。，但是映入眼中的那几个名字，却让他紧锁着眉头。

青瓦台政务首席秘书、国情院院长、国安中心室主任……一个个名字，都让他眉间的皱纹更加明显。

“怪不得让我谨慎行事，这些人确实很麻烦。”李政赫心想，“送他们上审判席倒不是难事，可国会里那就要热闹了。反对党们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总统也会受到牵连的。”

他踱步到窗口前，双手撑在窗台上，从办公室中看着窗外的首尔景色。

也许，办完这个案子后，他就不能看到这个景色了。他自嘲般的笑了笑。

“但哪有如何呢？我作为法务人员，就是为了在大韩民国的公民无法行使自己的法律义务时，走在他们的前面。我才是我加入检察机关，成为检察官的责任。我不会动摇我的信念”

不过，李政赫转念一想，这些问题都不应该是现在的困扰。无论如何，调查总是要进行。于是，他叫上组员们开赴了最高法院，准备进行调查前的准备工作。

三、

距离调查开始已经过了98天。

在开始后的一周内，媒体就获得了这则惊人的消息。各大媒体都以头版头条的形式报道了这一渎职案。并且随着案件的发酵，风波的扩大，整个案件得到了越来愈多的关注。

最开始，一部分首尔的百姓走上了首都街头进行了抗 议总统集会，随之而来的是国会内部对于案件也产生了分歧。反对党们借机扩大了案件的范围，希望发起对总统的弹劾；执政党们则认为在案情明了前，不应对还没有明显过错的总统阁下进行批评。朝野内外，都观望着这场暴风雨的来临。

风眼中的检察官小组们，也感到了千钧的压力。无论是在办公室中研讨案情，还是出入青瓦台、国会议事堂调查取证，人们的目光总是集中在他们身上。整个国家都在注视着他们。不过，他们从没有动摇过，因为他们的领导——李政赫也从没有因为压力而动摇过。

而此刻，李政赫正坐在中央检察厅的会议室内。

他的对面坐着国会议长朴又锡与执政党党魁、议员金宇奎。一般，议会的高官为了避嫌，甚少出现在这里。显然今天两位议会领袖联袂来访，绝不是请客吃饭的。

“李检察官，今天我和朴议长前来，是想征询下目前高官渎职案的情况。虽然按理来说，案件侦查期间，议会是无权过问详细案情的，但最近案情的舆论太强烈了，为了防止政坛出现动荡，我们议会想与检查机构加紧联动。有进展的话，请一定与我们保持联系。”金宇奎党魁一落座就表达了来意。

“朴议长、金议员，目前案件还在侦缉当中，现在的案情确实牵涉到数名高官，这些人已经由最高法院批准，给予监视措施，我想这些信息你们也知道了。其他信息我也无法透露，如果有需要国会出面的话，我会向国会提出书面申请的。”

一旁的朴议长忍不住发话，“检察官，我明白你的顾虑。请相信我和金议员的诚意，我们绝无干扰司法调查的意思。只是国会非常担忧案情的发展，一旦牵涉太广，恐怕国家都会面临动荡。所以，由我们出面询问下相关情况，也可以让我们国会提前做好准备……”

“议长阁下，请恕我直言。哪怕是您也无权知道具体细节，何况涉案范围我们现在也无法确定。我们检察机关作为司法机关，只能在法律允许的框架内知会您相关信息。我和我的同事们绝不会跨越自己的权限办事。”

金宇奎议员：“李检察官，我们都知道你是一个秉公办事的人，但你也应该懂得适当的合作与妥协。妥协不代表软弱，凡事只按自己的意愿办事，那叫愚蠢。李政赫，我相信你不是一个愚蠢的人，也不会干出愚蠢的事情。”

“李政赫，没有议会的支持，检察厅的工作也不好开展吧。如果到时候，议会动用决议削减了你们的经费，恐怕其他的刑事案件都要受到牵连吧。”朴又锡议长趁机补充道。

“抱歉，议长、议员，我就是一个这么愚蠢的人。正因为我的愚蠢和固执，我才能办完这么多案子。你们劝我收手，也不过是怕波及到你们在国会中的利益。我更会把这事彻查到底，所以请回吧。如果你们今天到检察厅的事情被媒体知道的话，压力会更加大吧。”李政赫的话语中不带一点感情。

会议室的气氛尴尬了起来，三人默默坐着都不再发声。金宇奎党魁想再说些什么，却被议长拦了下来。朴议长已经不愿意再继续这个话题，也看的没有这个必要了。他们在告辞前，问道“李政赫检察官，你的固执与你捍卫的荣耀正在把国家拖入深渊，请您务必三思。”

也不等李政赫的大话，朴议长和金议员就迅速离开了检察厅。

四、

转眼，又过去了43天。

案件也接近调查的尾声。这个看似简单的案情被李政赫和他的同事们，一层层地揭开了面纱。渎职人员的名单被一点点的扩大，青瓦台和国会厅的高官们为了掩盖渎职的事实，制造一起起更为严重的违规行为。这一切都被检察厅的检察官们挖掘了出来。

大量的高官涉案，让政府与执政党无所适从。民调一次次的刷新低点，抗议事件逐步升级，无不都在刺痛着整个社会。内阁和幕僚们一个个被带走调查，也让总统的威望降到了最低。议会中的反对党们已经公开讨论弹劾的草案，而执政党们则一边应付检察厅的调查，一边指责着反对党们的弹劾行为。一些日常工作也逐渐变得难以开展。

国会中，日常的辩论逐渐变成了争吵与谩骂，推诿与指责成为了发言的主题。国会外，抗议与反抗议的活动一天接着一天，拥护总统的与反对派在国会厅外找到了新的“战场”。这个国家陷入了纷争。

但这一切都于李政赫无关，他在抓紧最后的时间完成调查报告。

李政赫和他的同事们通过了4个多月的调查，已经完全弄明白事实——内阁与议会中多数高官都参与了这起渎职案，案情明确——并且掌握了所有的证据。一切只等着把调查报告送入最高法院，案件就会结案。也许，这个事件也会尘埃落定吧，李政赫心里想着。

随着调查报告初稿的完成，李政赫拿着这份心血前往了大检察长的办公室，希望得到他的首肯。

“政赫，报告我已经看过了，写的很不错，这样事情就应该有结果了吧！”大检察长一边抽着烟，一边翻弄着这份报告，“大家都肯定你的能力、人品，你最近办的几件案件都很不错。大家都期待着你以后成为大检察长的样子。”

“谢谢老师，我一直以您为榜样。如果有一天，能够接您的班，那是我的荣幸。”

“呵呵，不用接我的班。这周国会已经提名你成为新的大检察长，快的话，下周青瓦台就会批复，你就会成为大韩民国最年轻的大检察长了。恭喜你啊，政赫！”大检察长微笑着看着自己的部下。

“真的…吗…….太棒了！这是我的荣耀！.谢谢你，老师，我一定会继续努力的。”李政赫也许是被梦想所击中，他一时无法清晰的表达自己的话语。

“…..但是这份调查报告要换人重写，青瓦台和议会希望把这次的事情化解掉…….”

“砰”的一声，大检察长的桌子被李政赫用力的捶打了下。李政赫涨红着脸怒声：“我不要交换得来的荣誉，这个提名我拒绝接受，我也绝不会更改我的调查报告。”

“政赫，你冷静点。这次提名对你是有好处的，当你成为了大检察长之后，你就可以发挥你的作用，来帮助国家和政府，防止像这次这种渎职案的发生。你应该接受它，别执着于小地方。”

“老师，我坚持的绝不是小事！我信奉的道义，是公平与正义，即使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公平与正义，我也不能就放弃了对它的追求！大检察长是我毕生的梦想，他们用这个来交换我手中的权利，是对我梦想的践踏！我不同意，我也不能忍受这群白痴这样对我的戏弄。我一定要报告交上去，让这个国家都看看他们是群什么样的人！”

“老师，你也别再说了。再多说，就怕我把今天的对话也放入到调查报告中去！”李政赫说道！

大检察长目光注视自己曾经的手下、学生、弟子，叹了口气，默默地背过身去。

五、

距离调查报告上交至最高法院，已经过去了10天。

报告被第一时间发布至各个媒体上。舆论哗然，举世震惊。

抗议活动在各地纷纷上演，人们在各地举行聚会、游街，来抗议高官的失职。国会中，反对党们也借机发起弹劾动议，指责总统失察失职。

可执政党们也反唇相驳，或明示或暗示，整个事件存在阴谋与迫害。拥护者们自然也不甘落后，一次次的在各个集会地点反对抗议行为。

各个市、道、里发生了各种暴力对抗事件，抗议人群与反抗议人群斗殴，抗议者与防暴警察冲突，反对者与普通市民打架。整个社会一时间面对着站队、暴力与分裂。哪怕是最普通的百姓也参与进了这场骚乱中。

曾经繁华的巷尾变成斗殴的舞台，整齐的购物中心成为了骚乱中暴徒的目标，以前斯文英气的各个议员们为了各自的主张与利益上演了全武行。职工成为了游行者，学生成为了鼓动者，教师成为了暴力的执行者。

坐在中央检察厅办公室内的大检察长，透过玻璃看着首尔的狼藉景象，良久无语。

“政赫，这就是你所要的正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