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时间

图：车亚非

时间可以偷么？那看不见摸不着，来无影去无踪的东西也可以偷？当然可以。有个成语叫“忙里偷闲”，那个“闲”不是别的，分明就是时间。偷闲就是偷时间。

唐朝有个叫李涉的小官，就公开承认自己偷了半日闲。有诗为证：

终日昏昏醉梦间，

忽闻春尽强登山。

因过竹院逢僧话，

偷得浮生半日闲。

一偷就是半天，厉害！当然，此“偷”不是彼偷。这首诗说的是，终日忙忙碌碌，人为物累、心为形役的人该如何对待功名利禄，合理地安排时间，亲近自然。李涉置身官场，迎来送往，案牍劳心，长时间处于二麻二麻的混沌醉梦之中，有一天发现春色将尽，强打精神登山游玩，通过与僧人闲聊，终于醒悟了：原来，只要能够放下，闲，是可以偷来的；与闲同在的春光，更是无比明媚。

我也曾当过小官——电视台新闻部主任。那时安排采访，审稿审节目，加上会议多，电话多，应酬多，总有忙不完的事。有时连续加班，烦了，便开玩笑：“常踮起脚朝退休那个方打量。”好在始终忙而不乱。再忙，只要不拖拉，不上火，总能见缝插针，从忙中“偷”出“闲”来。有时三下五除二把活干完，还会有无所事事的感觉。看见别人没多少事却忙成焦头烂额的样子，自己却有时间读书品茗，显得悠哉游哉，不禁暗暗得意。通过提高效率挤出休闲时间，这是时间的另一种偷法，与心态无关。

接着说古人。宋代出了个偷时间的高手：政治家兼文学家欧阳修。欧阳修官至参知政事，相当于一国之总理，可见有多忙。写《醉翁亭记》那年当太守，按理说也不松活，偏偏有时间当醉翁，没别的，就是善“偷”。欧阳老先生的三大绝招——马上、枕上、厕上——可谓脍炙人口。马上读经书，枕上读杂书，厕上读词曲。枕上比较舒服，马上也还将就，厕上么，古时候没有坐便器，得蹲着，想一想就两腿发麻，但人家硬是显得平平仄仄，抑扬顿挫。上班途中，睡觉之前，包括蹲坑，点点滴滴的时间都利用起来了，醉翁的文章焉能不流传千古。与李涉不同的是，前者是偷闲，把偷来的时间用于踏春赏花；后者则是把偷来的时间用于做学问。当然，这又是另一种“偷”法，正经的说法应该是善于利用时间。

偷时间的办法还很多。单位上开会，领导做重要讲话时动辄一二三四、甲乙丙丁，不把会议拖到吃饭不会住口。会议时间很长，此时不偷，更待何时。你可以假装做笔记，默写成语：一字千金，一鼓作气，一帆风顺，一日三秋，一泻千里，一穷二白，一见如故，一见钟情，一不做、二不休等等等等。除了默写成语，还可以写背过的诗词，描绘台上人物的肖像，写得兴起，巴不得领导再讲个一二三四。除了会议，等人的时间，坐地铁乘公交，陪孩子上补习班，干别的不行，读书总可以吧？时间不能豪夺却可以巧取，偷呗！

把时间偷来休闲也好，偷来忙其他事情也好，说明了想干事的人总觉得时间宝贵。老话说“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今人更干脆：时间就是金钱；时间就是生命。但相当多的人并不把时间当回事，或者说他们的今天跟昨天是一回事，明年估计跟今年仍然是一回事。几十年如一日，如此而已。

退休了，一觉能把天睡亮，一觉还能把天睡黑，不用偷闲了，本身就是个地地道道的闲人。

刚开始很得意，在一篇文章中写道：“过去忙中偷闲，那偷来的闲毕竟缺乏与之配套的闲情逸致。闲则闲也，惜乎无“悠”。如今的闲，是组织安排的、彻头彻尾的闲。‘老子明天不上班，衣服裤子随便穿’算什么，如今是老子天天不上班，天天都“随便”。

接着问题又来了。真正闲了下来，不是忙里“偷”来的“闲”，那不叫悠闲，叫闲散。闲散得久了，便会磨皮擦痒生出闲愁，而且脑子还会生锈。

人，就是这么贱。于是又千方百计忙起来。

闲忙。

你可以偷时间，但时间不许你偷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