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崎岖,群山巍峨苍茫。
心灯导航,暗夜凝固泥泞。
去云端种植一个梦,一个点燃希望和憧憬的梦,绝美,连艰辛都变得绝美,却到处都在痛,又在痛里长出爱来。
脚痛。深秋时节,市教科院陈老师带着唐校和我,奔赴武隆县后坪乡和彭水县三义乡,精准扶贫去送教。接受任务时,我犹豫过。因为准备时间太紧,而任务又重千钧。可是凝眸镜中,那额前渐次遮不住的白发,还有眼角掩不住的细纹,都在无声地告诉我——时光荏苒。去为山村的孩子们上课,这是一件值得付出的事,也是一件有意义的事。
山高,水长,路远,人稀。
从省道到县道,从县道经乡道,从乡道入村道,路越来越逼仄也越来越荒僻。第一天,我们从重庆出发辗转八个多小时才到后坪乡,车的底盘被撞了,车熄火了,村路因为下雨打滑了,导航因为没信号失灵了一次又一次。虽然对可能的困难有足够的心理准备,但还是超乎了我们的想象。
从中午走到了沉沉黑夜。苍茫的深山里,车载着我们隅隅前行。没有人烟,没有灯火,只有咕嘎咕嘎拖长声音回响的鸟叫。四周万籁俱寂,不知名的小野物不时从薄凉的车灯里飞快地串过。那路,仿佛没个尽头,让人心生绝望。
不断攀升的海拔,是一个凝固的容器,它凝固了脚步,凝固了奔跑,甚至,凝固了时间。这里的山川风云,翻涌了亿万年,人们的脚步也在这里跋涉了亿万年。却,仍然走不出密林深处的遥远,沉寂,贫苦,还有危险。
第二天经武隆去彭水,才发现昨晚经过的车子熄火的那段路,左边是万丈垂悬的高崖,右边是笔陡的冷峻峭壁,我们不禁唏嘘,后背拔凉。没有想过行程会这般艰辛,但愿在这艰辛的镇痛里,能盛开出希望的山茶花来。
眼痛。站在后坪乡的校园里,目力所及,浩荡的大山逶迤而去,连绵起伏。似沙丘,似海浪,似心里澎湃的激情。而在三义乡,视线却完全看不出去。这两个小镇,一个在山顶一个在山坳,都不过三四十家人。晨起的山民,背着自家种的各式绿色蔬菜,横七竖八地摆在塑料薄膜上,面无表情沉默地兜售。街面没有岔路,完全不必担心走失。三义乡的校长打趣说,这个麻雀大的小镇,两个人吵架的话,完全可以从街头吵到街尾。大都市的嘈杂与它无关,世界的喧嚣与它无关,所以,它沉默了很多年,很多年,沉默得让自己落后,让别人忘记。
我能感到这里的安然和清静。但很奇怪,这种安然和清静,于我而言居然不是享受,因为它恍如一潭死水,波澜不兴。
我的目光越过山峦,穿过层云,想要飞出山外。
副校长说,这里的老师轮换得很快,短的呆上几个月,长的不过两三年。他在这里呆了六年,算是老资格。这些人,来得快,去得也快。大学生来支教,刚上岗的来锻炼,他们来了又走了。山太高,路太远,被春风遗弃,被繁华忘却,被尘世孤独。
虽然孤独是一种情怀,但情怀需要的是过尽千帆之后再沉醉其中的意境;是阅尽世间百态之后再淡然俗世的胸怀。当见过的事走过的路读过的书,不足以支撑遗世独立的情怀,享受天高地远的寂寞时,它就成了亘古不变的守旧和落寞。
孩子们手上洗不掉的尘土,耳后梳不齐的乱发,还有衣服上散发的气味,让我的眼不止一次的酸痛。茫茫的大山啊,你挡住了我投向远方的视线没关系,但是祈求你,可千万别截断孩子们求知的眼神!
送教。与其说是送教,不如说是互教。我们与两所学校的老师同台上课,互相交流教育教学经验,也分享教学生涯中的酸甜苦辣;我们跟孩子们在课堂上探讨、质疑、辩论,也跟他们在课间游戏、玩耍。市教科院陈老师一路指导和引领,我们收获着,成长着,感动着。
宽敞美丽的校园,新铺的塑胶球场,先进的电教设备,崭新的桌椅,无一不体现着硬件设施的完备,在这一点上,他们与城市学校并无二致。甚至比城里孩子更好,有宽敞的宿舍,也免费享受着政府提供的营养午餐。
忆起多年前我还在巫山时,每年也数次去乡镇上课送教。但彼时彼地,环境艰苦,对大多数老师而言,一支粉笔加一块黑板是教学的常态。没有远程教育,孩子们更没有营养午餐。硬件的改善,反映了政府对教育的投入,也折射着对教育的期望。
这里虽有“楚天千里清秋,水随天去秋无际”的壮美,但闭塞的山村,教学环境有了改善,又有了新问题。青山绿水,留得住孩子却留不住年轻的脚步。孩子们的父母,有的在山东,有的在广州,有的在云南,有的在上海,他们在建设祖国的大江南北,而他们的孩子,却不得不留下。校长说,最远孩子的家,离学校有三四个小时的路。翻山越岭不容易,他们四、五岁读学前班就开始住校。自己吃饭,自己睡觉,自己上厕所,自己端着饭盒打饭,扣着错位的衣服扣子,穿着颜色不一不知道是哪个小伙伴的袜子,不一而足。我问他们,那么小,哭过吗?孩子们异口同声地笑着说,哭过,天天哭,后来就不哭了,因为知道哭也没有用。
孩子啊,你们不哭,我却哭了。我的眼,酸涩。可是我的心里,却分明涌起感恩的泪滴。多么欣慰啊,我没有退缩,来到了这里。跟孩子们的艰苦相比,我们经历的,又算什么呢?
天使一样的孩子们,是山。是树。他们含蓄羞涩,但在课堂上却用响亮的声音回答问题;他们慢慢举起双手,从想说又不敢的犹豫到逐渐坚定;他们拥在身边问,老师以后你还会来吗,我说你们希望我来吗,他们点点头;他们说,爸爸一年回来一次,我们已经习惯了;他们课间跳起整齐的土家舞,就像他们的性格,虽不欢快妖娆但张弛有度自带气定神闲。他们,无时无刻不在用年幼却懂事的坚韧姿势,无声地感动着我,也影响着我。我再一次明白,所谓送教,真的会成为受教,而且可能受教一生。
是啊,这世间的每一个人,不论大小老幼,都在以流逝的姿态经过生命,经过时间。每一个心灵,都在无声地触动着另一些心灵。像这些大山深处的孩子们,也像陈老师。陈老师说,我本打算两个小时的讲座,结果硬是讲了满满当当三个小时。那么不遗余力,那么费尽心神,我们怎么会不懂他的苦心呢?他是那么急切地希望把最前沿的教育理念,最新的教育资讯,播种在老师们的心田和这片尚不肥沃的土地,并通过他们去开启那些幼小心灵的智慧之门。
上车,回程。
隔着车窗挥动双手,跟他们说再见,灰暗了许久的天边居然显出几许亮色。
我不知道还能不能跟他们再见,但是,我知道,此行绝非搔首弄姿般的作秀,也不会成为增添炫耀个人履历的谈资。我一路从最偏远的农村走来,深知改变的不易。无论是改变自己,还是改变他人,都不易,需要更加长久更加持续地爱的扶助和给予。
虽然山里的学校并无高墙,但是大山足以阻挡瞭望的视线,羁绊奋进的脚步。可喜的是,祖国开展的深度扶贫活动,让很多单位和团体,给他们送去了关爱和温暖,老师们有了都能走出去参加培训学习的机会。学习,从来都会丰盈着心灵惊艳了时光,如果能更加灿烂地盛开,那时光的深处,谁说不会“零落成泥碾作尘,化作春泥更护花”呢?
听说干瘪的莲籽,给它水分,七天就会抽芽。我们不指望七天,那太急于求成。我想,无论何时发芽,只要发芽,都是善行。
希望的种子,我还没有读懂。爱的滋养,还得慢慢渗透。
风吹起时,水面会起涟漪;可是内心的那片涟漪,该如何吹起?回望山顶或山坳里的学校,白墙青瓦深处,孩子的朗朗书声,是一个瑰丽的梦。那梦里,有希望的莲花,却再没有留守也没有贫困。
“但愿苍生俱饱暖,不辞辛苦出山林”。你听,学校的钟声响了,那声音悠远绵长,可以穿山越岭,深深地渗入人心。
让人振奋,惊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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