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章·战争疑云
PartI·与阿撒托斯使者的会面
走进南岛13号地下城的气密闸门时，阿彻尔的脑子里又一次浮现出圣玛利亚港口总监那张认真却显得滑稽的脸。
“年轻银（人）儿，莫要寻死呀！”他说话带着浓重的口音，还带点儿化音，“哦（我）就系（是）从那里儿逃出来的呀！那儿不会是甚么好地荒（方）呦！”
对此阿彻尔只是微微一笑，不置可否。无论怎么样，签证总还是要给的，毕竟阿彻尔手续齐全——除了那张精美的伊利亚特帝国护照是假的，用的还是“赫伯特·艾萨克”这个化名。
登船之前，港口总监还追出来，握着他的手，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一定注意安全。说老实话，阿彻尔心里可是一直憋着笑，出于礼数才没有笑出声。他微微欠身致意，回应道：“只是故地重游而已，不会出问题的。”
南岛13号地下城，站在甲板上，感受着海风的吹拂，阿彻尔在心里喃喃念着这个名字。十年前他还是个十三岁的毛头小子、普通的刺客学徒时，为了任务他就来过这里一次。当时这座城的雄壮辉煌，给他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南岛13号地下城，作为“世界之极的荣光”，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南岛地下城联盟的总督府所在。如今，经过六年前那场震动整个“特洛亚”世界的暴动，那里只剩下了残垣废墟，成为亡命徒的乐园。
关于那场暴动，阿彻尔和普通人一样，并不知道更多。总督被杀，居民暴动，大火焚城……他的情报仅限于此。但是，身为一族之长，他还是有办法弄到更多线索。几个月前，他将一名心腹派去此地做了一番侦查，回来时给他带回来一个铁罐，一个残缺的铜质徽记。
“这是什么？”阿彻尔打开罐子，发现里面尽是些散发着恶臭，令人不快的黑色粘稠液体。那枚残缺的徽记已经腐蚀严重，依稀能看出一个鹰头。
“那罐子里的东西，当地的黑市把它当作神药，声称可以治百病，强体魄，”那名心腹回答，“事实上，这就是将亡灵污染的残余与……呃，我很难说清楚是什么，总之就是一种混合物。至于那枚徽记，是我在墙角缝隙无意看到的。很抱歉我说不出那是什么，族长大人。但我隐约觉得那很重要。”
阿彻尔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可以下去了。
这已经很明显了，亡灵和这件事扯上了关系。这或许意味着，导致“第一世界”毁灭，被人遗忘接近万年的亡灵战争或将再次打响。但事情不会这么简单。亡灵族的首领，或者换个称呼，被那些污秽之物称为“主神”的Herobrine，某种意义上讲阿瑞斯部族和他还有些交集，阿彻尔当选族长时——以不为人知的方式——他还出席了典礼。阿彻尔和他也有些交情，在阿彻尔眼里他不会是个为了统治世界而发动战争的人。“第一世界”毁灭时，大多数人类用一种极其悲壮的方式选择和亡灵同归于尽。这样的损失，亡灵族不可能再承受第二次。
至于那枚徽记，阿彻尔花了很久时间，才辩认出来那鹰头是基里斯大陆上一个独有的猛禽——尽管有一个听起来很温柔的名字——萝兰鹰。这种鹰以凶猛好斗著称，是活跃在基里斯大陆北部一支起义军的象征。人们称他们为“飞翔者”。
“飞翔者”的介入……阿彻尔觉得眼前的那团战争阴云越来越浓重。作为阿瑞斯部族的族长，他首先要保证的自然是族人的安全，不过，假设能从中攫取些什么……
“喂，要进城的话赶快走，别在气密舱段发呆！老子可没耐心等你！”气密闸门管理员恶声恶气的吼叫把阿彻尔从思绪中拉回现实。这里如今也有政府，只算个摆设。市长是由当地实力最强的帮派首领担任的，对这些人来说这只是个荣誉称号。
走进通向内城的闸门前，阿彻尔深吸了一口气。迎接他的，依旧是一副破败景象。一个正常的穷人可能都会嫌弃这里太脏太破，但对那群用秒来计算自己的生命的亡命徒来说，这里正合适。他们把心思都放在了如何争夺地盘上，自然不会生出把自己的住所弄得稍微整洁一点的想法。
走进内门便是安东尼大道，曾经南岛13号地下城的主干道，直通总督府。现在是黑市。看到陌生面孔，路边的人都用一种警惕的眼神盯着阿彻尔，尤其是他穿着一身华丽的白袍。刺客学徒的第一课就是教会他们学会低调，但这门课阿彻尔一直没学好。不过既然此行不是出任务，而是有一场正式的秘密会面，那这样穿也无可厚非。阿彻尔希望没有事情会妨碍他准时……
“这位先生，”一只脏兮兮的黑手搭上了他的肩膀，在上面留下个黑印，“像您这样的阔先生可不多见呐！不知道您会不会赏脸，给我几个子儿，让我这个穷哈哈的人去喝杯酒呢？”
好吧，怕什么来什么。阿彻尔轻轻拍去肩膀上的灰。“当然不介意，先生。这是十坎恩①，也请您为我的健康喝一杯。”他从随身钱袋里掏出一枚银币丢给那只手的主人。
“看哪！这位好心的先生给了我十坎恩！”那人哈哈大笑，“还让我为他的健康干杯！像他这样的阔人花钱还真是大手大脚啊！”
黑市上的人哄然大笑。阿彻尔明白那人在借机羞辱他，但他并不在意。离会面时间还差十五分钟，迟到了可不算什么好事。
“您看啊，先生，在这儿像我这样的穷人还有很多很多呐！您看，您要不发慈悲，把身上的钱交给我，我让这帮弟兄都去为您的健康干一杯，您也好长命百岁不是！”那只手又伸了过来。
阿彻尔微微摇头。“自找的，渣滓。”他猛地伸出右手，铁钳一般钳住那人的手腕，反手一拧，那人发出一声惨叫。黑市上顿时鸦雀无声。看样子应该是脱臼了，阿彻尔对这个效果很满意。他松开右手，用左手掐住那人的脖子，附在右耳边说：“我现在只需要用一点力，你的喉管马上能被我捏碎。趁着我还没改变主意，带上那个银币，能滚多远，滚多远，明白了？”
阿彻尔狠狠地将他推开。那人扶着脱臼的手，连滚带爬地逃了，连银币都没顾上拿。阿彻尔用脚踩住它，高声问：“那么，还有谁想喝酒缺钱的吗？”
没有人应答。阿彻尔把那枚银币用脚扫进下水沟。总会有人去捡的，酒在这种地方很廉价，但一直是个好东西。
再往里走就是贫民窟，当年很多幸存者都聚集在这里，在帮派的威压下小心度日。任何有同情心的人看到这里的景象都会惊呼，甚至开始祈求上帝：路边时不时有人毫无征兆地倒下，然后被匆匆拖走；随处可见被遗弃的婴儿；一队又一队的奴隶，由奴隶贩子驱赶着在这里慢吞吞地行进；被病痛、伤痛折磨的人随处可见，呻吟声、呼救声不绝于耳……
但阿彻尔没有。对一名合格的刺客，同情是一种非必要的品质，有些时候还可能是致命的。用一句老话说，“阿瑞斯人对内或许充满友善与爱，但对外绝对像两极的冰一样冷。”
所以，正相反，阿彻尔一边跨过一具又一具躯体，嘴里一边咒骂为什么没人稍微管管这里。很多人被他撞倒，嗑得头破血流，倒在地上直哼哼，但他不在乎。
快走到贫民窟尽头时他拐进了一条小巷。巷子的尽头是一堵墙，阿彻尔后退几步助跑，起跳蹬向左边的一堵墙借力，扒到了面前这堵墙的墙沿，翻了过去。
墙后是一片开阔的草地，看起来已经很久没有人打理。不远处是一座人造湖泊，旁边是几幢别墅。这里是胡克区，暴动发生前，这里是上流社会聚居的地方。后来城中动荡，这里倒是没遭到什么大的破坏。传说当时的总督就被杀死这里，他的居所中，而他的灵魂则一直在这游荡，永无安息之日。
阿彻尔把会面地点，就定在这前总督居所中。那里也是为数不多，南岛13号地下城保存完好的建筑。
推开总督居所的大门，一名身穿紫衣的男子正背着手欣赏着大厅内前总督的画像。阿彻尔看到他的衣袖上有蓝色的灵魂火纹饰，这正是地狱的阿撒托斯王国贵族的象征。
“很抱歉，我没让您久等吧？”阿彻尔快步上前，伸出右手，“您也知道外面的环境，难免会有些意外发生……”
“当然不，尊敬的阿瑞斯族长，圣克莱尔·阿瑞斯-阿彻尔②先生。”那人与他慎重地握了握手，他的眼睛框有些过于大了，但在他的脸上很和谐，“您看，我正在欣赏这幅画。叫我凯茵莱特就好。”
凯茵莱特稍微顿了顿，补充道：“很抱歉，我可能必须对您搜一下身。您这样享誉三界的刺客，难免会带一些危险的东西在身上。”
阿彻尔微微一笑：“这次我是以观光客的身份来到这里。事实上，如果我随身带着武器并想对您不利的话，您的猪灵蛮兵卫士会立刻从那扇门后闪出来，给我来上几箭。”他指了指右手边一道门。
凯茵莱特看起来有些尴尬，打了个响指。几个猪灵蛮兵从那扇门后出现，手中的弓弩蓄势待发。看得出来他们用魔法将自己的亡灵血脉进行了压制，拥有了正常人的外表，但有些特征还是不那么容易抹去，他们的耳朵就比正常人要大上好多。
“我是一介文人，不像您武艺纯熟，自己可以保护自己，所以做一下保护措施还是有必要的，请您见谅。咱们，借一步说话。”
凯茵莱特把阿彻尔带进了楼上的会客厅。阿彻尔选了一张沙发舒舒服服地坐下，凯茵莱特却拉来了一张椅子。阿彻尔怀疑他可能不太适应舒适的环境。
“凯茵莱特先生,我……”阿彻尔刚要开口，凯茵莱特就抬起手打断了话头。
“时间还早，而且我相信您接下来没有什么要紧的安排，所以请允许我聊一些与这次会面没什么关系的话题。”凯茵莱特往椅背一靠，翘起了二郎腿，“您猜猜，刚刚我在看总督画像时，我在想什么？”
“很抱歉我可能做不到。”
“您看，南岛13号地下城，’世界之极的荣光‘，先王在世的时候，”阿彻尔注意到说到先王两个字时，凯茵莱特的语气变得充满敬意，“和这里的总督曾经签订过一份文件，确定了南岛地下城联盟和阿撒托斯王国的友好关系。如今，先王猝然离世，这里也因为某些不可知的原因被毁，多么令人唏嘘啊！”
“不过我听说，现在的执政王纳耶同样有着雄才大略，阿撒托斯王国被他治理得很好。”阿彻尔尽量不去在意凯茵莱特在“不可知的原因”上的暗示。
“嘁，那只不过是个野心极大的自大狂，”凯茵莱特脸上露出无法掩饰的鄙夷神情，“等到公主殿下即位，一切都会改善，很多谜团也能浮出水面。”
”我不知道您指的是……”
“让我们开诚布公些吧，阿彻尔先生，如果您是故意无视我的暗示，那么您成功了。”凯茵莱特推了推眼镜，眼神变得冷峻，“这次来，我谨代表阿撒托斯王国，希望与阿瑞斯部族，缔结盟约。这盟约不是白白签订的，我们需要等价的交换。具体的细节可以以后在商谈。现在我这里有一个重要的消息，暂且表示一下我们的诚意吧。”
“您说说看？”阿彻尔装作充满好奇的样子。
凯茵莱特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听说贵部族和那位所谓的‘亡灵神’Herobrine有过交集，您和他交情还不错。”
“此言不虚，但我和他的交情并不算很好。”
“那只是虚假的友好，鳄鱼的眼泪！”凯茵莱特放下二郎腿，愤愤地在空中挥着手，“如果对他没有切实利益，他不会对任何人展现出友好，甚至一旦对他没有用处，他就会像弃车保帅一样，把那些棋子用之即弃！”
“所以，您的意思是…….”
“实不相瞒，阿撒托斯王国最近出现了主世界亡灵的渗透事件，就发生在宫廷中，王国的权力中心！”说到这儿，凯茵莱特就像泄了气似的，“唉，要是现在执掌王位的是公主，肯定不会发生这种事，至少不会在眼皮子底下发生。”
“您是想告诉我，阿瑞斯部族也有被渗透的风险？”
“不不不，我知道阿瑞斯人都是出色的魔法师，而您又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年轻巫师之一，那点伪装不会骗过您的眼睛。我想表达的是，他要开战了。”
“什么？”阿彻尔故意用了一种惊奇的声调，在心里暗暗嘲笑阿撒托斯王国情报的滞后。
“至少他试图将势力触手伸向地狱亡灵。如果地狱被他掌控，亡灵军队会拥有一支强大的后备军。”凯茵莱特点了点头，“所以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希望能与您合作。阿撒托斯王国不会接受被任何人掌控。”
他走了出去，几秒后捧了一只木盒回来。“这是我们的见面礼。”
阿彻尔接过盒子，将它打开。里面是一把下界合金匕首，造型犹如一条扭动着的毒蛇。刀柄由绯红菌柄制成，上面镶嵌着石英，底部有一块白晶石。
“您可能会觉得这朴素了些，”凯茵莱特解释说，“这是一种信物。持有此匕首的人，在需要的时候，可以得到阿撒托斯王国的一切帮助。我们从开国以来，获此殊荣的人不超过五位。您是第四个。”
阿彻尔右手拿着匕首，刀尖朝下，置于胸前向凯茵莱特行礼。“荣幸之至，凯茵莱特先生。很遗憾，我身边没什么可以回赠的。”
“不劳您费心。能得到您的帮助，对我们来说，不啻于上天赠与的厚礼。”
“那我就在此谢谢您。说实在的，这把匕首，正好与我十分珍爱的另一把匕首凑成一对，一黑一白。”
“我很高兴您喜欢这件礼物。”凯茵莱特微微躬身，“那我，先行告退。”
阿彻尔同样躬身致意。他在大门口目送凯茵莱特消失在远方。他喃喃自语：“忘了告诉你，另一把匕首，是你们的敌人送给我的。”
是的，另一把白色的匕首，是Herobrine在祝贺他成为族长的时候，送给他的。那把匕首用亡灵的白骨制成，从刀尖到底部都散发着一种诡异。
“你以后可以用它召唤一些亡灵，必要时我也会到，”阿彻尔还记得Herobrine用一种戏谑的口吻的告诉他，“但愿你永远不会把它派上这个用场。”
归途是愉快的，阿彻尔站在舷窗边，望着南岛周围的海冰离他越来越远。他不在乎这次与阿撒托斯的使者会面，对方给自己带来了多少信息。从对方的谈话中，他已经掌握了不少有用的情报。
首先，从凯茵莱特一开始极力暗示、想要套他的话，可以分析出阿撒托斯方面并不知道南岛13号地下城和亡灵有关系，更无从了解“飞翔者”也参与其中。其次，凯茵莱特在话语中丝毫不掩饰自己对执政王纳耶的鄙视，说明阿撒托斯内部早就出现了裂缝，而Herobrine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才敢将自己的势力触手伸向地狱，虽然这一次尝试并不成功，但随着其内部的裂缝越来越大，Herobrine总有成功的一天，而他们此刻寻求阿瑞斯的帮助，可能还是为了自己的政治利益而非为整个王国着想。阿彻尔想到自己也可以利用这一点。
或许，我应该找个时间去趟地狱，拜访拜访那位不得人心的执政王？想到这儿，阿彻尔不禁莞尔一笑。
无论如何，战争的阴云，真的越来越近。他不希望看到战争发生，但不管怎么样，他都该开始准备了。而且是万全的准备。
（与此同时，另外一边……）
总督死于暴动后，南岛地下城联盟一直没有个正式的领导人来管理，这两年来，一直都是瑞恩·金来主持各项事务。
说实在的，瑞恩并不是什么治理一方的好手，他自己也这么认为。每天堆积成山的公务已经让他应接不暇。
现在是深夜，瑞恩刚刚处理完最后一件事务，瘫倒在办公椅上。自己也许真该辞职了，他暗想，难怪前几任代理人都不想干下去。
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该死的，是谁！”瑞恩没好气地问。
“我，约翰。”
“约翰啊，那请进。”瑞恩在椅子上坐正。约翰是南岛地下城联盟最优秀的间谍，现在潜伏在伊利亚特帝国的圣玛利亚港口，做港口总监。
“老朋友，我希望这次来你能给我带来些好消息。”瑞恩懒懒地说。
“那么，你可能又要失望了。”约翰深吸了一口气，“圣克莱尔·阿瑞斯-阿彻尔来南岛了，而且是13号地下城。”
“什么？”瑞恩一下坐直，“阿瑞斯的族长？他来干什么。”
“不清楚。”
“你确定吗？”
“当然，”约翰将双手抱在胸前，“尽管他用了假护照，用了化名还用魔法改变了自己的容貌，可我就是认得出来，所以我立马向上级请了假赶来报告。进来之前我查阅了登岛记录，我还注意到，一位来自阿撒托斯王国的贵族也去了那里。”
“阿瑞斯部族，阿撒托斯王国……”瑞恩眉头紧锁，“他们风马牛不相及，怎么会凑到一起去？”
“合理的解释就是，他们中任意一方在寻求帮助。”
瑞恩沉默良久。“无论怎样，只要他们不对南岛产生威胁就好。”
“我看你也累了，老朋友。早点休息吧。”
“等等，约翰，”瑞恩喊住正要出门的约翰，“您看到那朵阴云了吗。”
“看到了。但愿它不会飘到你我头上，不会飘到南岛头上。杰沙莫利③。”
注释：
①坎恩：流通于“特洛亚”大陆各处的货币。
②根据传统，阿瑞斯部族族长的姓必须是阿瑞斯。阿彻尔由于身份特殊，不愿意抛弃自己原来的姓，所以把“阿彻尔”缀于其后。
③杰沙莫利：无实意，是南岛人常用的口头祝安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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